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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上臨一中高三年級一個星期只有週六晚上、周日下午不上課。每到週六晚上,因為不用上冗長的晚自習,大家都比較興奮,三三兩兩邀著出去玩。

  好不容易又挨到週六,最後一節是范老師的英語課,她抱著一大摞試卷進來,撥了撥額前的卷髮說:「晚上不用上晚自習,佔用大家一些時間,將這套試卷做完。」她無視眾人無聲的抗議,就直接把試卷分發下去了。這一考試又得兩個小時。

  何如初無精打采地拿出筆,煩躁地看看周圍,對於老師這種公然侵佔學生僅有的一點兒休息時間的行為,居然沒有人表示不滿。她悶悶地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零班嗎?對於任何情況都能處變不驚、咬牙承受——其實其他人未必不抱怨,只是大部分人都藏在心裡,等著一個「敢為天下先」的人站出來指責,好跟著附和。偏偏零班的人全都自覺過了頭。

  她氣惱地靠在椅背上,椅子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考考考!考死算了——」因為大家都沒反應,她只好小聲嘀咕,發洩心中的不滿,但是她的動作已經大到坐她後面的鐘越都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她,而她卻渾然未覺。

  直到考完試,大部分同學都走了,她臉色還是不好,依舊氣鼓鼓的。她把書一本本從課桌裡拿出來,重重地甩在桌上,又重重地塞進書包裡。讓鐘越覺得那些書一定跟她有仇,想了想,從後面拍了拍她肩,「何如初,晚上要不要出去放鬆放鬆?」

  她連忙回頭,睜大眼睛問:「你有節目?去哪兒?」一聽去玩她就來精神了。

  鐘越微笑,抬了抬眉說:「聽說電影院正在放《珍珠港》,你不嫌悶的話不如去看電影,怎麼樣?」

  恰好在外面等他們下課都等煩了的林丹雲走過來,忙拍手贊同,說:「聽說《珍珠港》拍得可好了,場面宏大,畫面唯美,可以跟《泰坦尼克號》相媲美了。我們這就去吧,路上隨便買點兒什麼吃。」

  韓張也考得有點兒氣悶,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四個人也不回家,直接坐車去電影院。車子正行駛在路上,何如初突然叫起來:「哎呀——我媽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回去肯定又要挨駡了。」一想到媽媽嚴厲的責備,心情不由得大打折扣。

  韓張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呀,又不是沒被罵過。你,我,還有林丹雲,誰不是被從小罵到大的?」林丹雲也說她大驚小怪,罵就罵唄,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何如初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無奈地聳聳肩。

  下了車,鐘越指著公用電話對何如初說:「要不你打個電話回家?」何如初想了想,點點頭。鐘越便領著她到馬路對面。

  「媽媽,我不回家吃飯了,晚點兒才能回去……」她說得吞吞吐吐的。

  何媽媽一聽就知道她又上哪兒玩去了,沉聲說:「怎麼又不回家吃飯啊?幹什麼去?」何爸爸都已經回到家看新聞了,聽到是女兒的電話,連忙抬頭,注意地聽著,說:「既然不回家吃飯,你問她身上帶錢了嗎?」

  鐘越正站在一邊呢,她不好意思睜眼說瞎話,只好硬著頭皮說:「跟同學去看電影……」

  何媽媽語重心長地說:「初初,你都高三了,等你高考完,要看多少電影……」話還沒說完,何爸爸拿過話筒,說:「去吧去吧,記得早點兒回來。你一個人去,還是和同學一塊兒去的?注意安全。」

  何如初說和韓張他們一塊兒。何爸爸才放下心來,又問她吃飯了嗎、有沒有帶錢?叮囑一番才掛了電話,對何媽媽說:「孩子天天念書,不是上課就是考試,難得出去玩一次就讓她去吧,勞逸結合嘛!」

  何媽媽皺眉,「沒有不讓她休息。只是天都黑了,一個女孩子連飯也不回家吃,像什麼話!你們父女倆都一個樣,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外面幹什麼,整天不見人影。」何媽媽這話顯然是含沙射影。

  何爸爸聽了,扔下遙控器站起來就走,說:「我上樓洗澡去了。」

  何如初打完電話就翻開書包找錢。她也沒有錢包,零用錢都是隨手一塞,轉身就忘了放哪兒。等她好不容易從最裡一層翻出一把皺了的鈔票,鐘越早替她付了,還拉著她的手臂說:「走吧,大家還等著呢。」

  幾人買了票進場,何如初想先去洗手間,林丹雲說要買零食、飲料,韓張又嫌麻煩,說她又不是不認識路,不肯陪她去。何如初只好拉著鐘越的手央求:「鐘越,陪我一塊兒去吧,電影院人多,擠來擠去的,等下燈一關,我怕找不到我們的位子了。」鐘越當然沒法拒絕。

  從洗手間回來後,何如初坐在位子上東張西望,一扭頭,卻發現鐘越和林丹雲不見了,忙問韓張:「他們呢?」韓張懶洋洋地說買吃的去了,說完就開始閉目養神。何如初抬起頭,四處張望,見不遠處,鐘越將林丹雲護在懷裡,隔開擁擠的人群,正一步一步朝這邊挪過來,兩人靠得極近,鐘越的下巴正好碰在林丹雲的頭上……

  何如初忽然覺得昏暗的燈光很刺眼,她忙低頭看著腳下,不言不語。連韓張趾高氣揚地指揮她「你坐過去點兒」,她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鬥嘴,而是呆呆地移過去一個座位。

  何如初連電影如何開場的都不知道。等到演到偷襲珍珠港時,她才好不容易看進去了——銀幕上,雨點般的炸彈落下來,到處是一幕又一幕的人間慘劇……看得何如初捂住唇,眼眶泛紅。坐在何如初旁邊的韓張低聲說過癮,轉頭看了何如初一眼,低聲嘲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

  何如初轉過頭死命瞪他,不經意間看見林丹雲緊緊拽著鐘越的袖子,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而鐘越正低頭對她說著什麼。

  韓張從銀幕上收回視線,見何如初整個人呆呆的,便伸出中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說:「傻了?看什麼呢?」說著也沿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鐘越和林丹雲正親密地靠著說話,於是打趣說:「你們倆卿卿我我的幹什麼呢?」說完又拍自己的腦袋,拱手說,「就當我沒看見,繼續啊,繼續啊——」

  這一次,何如初對韓張不輕不重的「彈指」表現得很反常,她沒有像平時那樣抗議,而是木木地背過身去,眼睛看著走廊上的出口,不言不語。

  聽了韓張的調侃,鐘越坐正身體,對他說:「剛才林丹雲沒明白為什麼能成功偷襲珍珠港,我正跟她解釋呢……」

  韓張笑得古怪,說:「我們不需要知道,不需要知道。」一副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樣子,又敲著何如初的頭,「眼睛看哪兒呢,看電影!」何如初忙坐好,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認真盯著銀幕,那樣子不像來看電影,倒像來上課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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