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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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宮女太監都說太子殿下自登基後性情大改,縱然和以前一樣終日冷著一張臉,卻再也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而隨意打罵下人,為人溫和了許多。有一次一個宮女伺候燕蘇洗臉,燕蘇卻揮了揮手,說自己來。他近來越來越少讓人伺候了,穿衣洗漱,儘量親力親為。那宮女等燕蘇洗完臉端水出去,摸了摸銅盆,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原來她忘了加熱水。十一月的京城早已天寒地凍,竟然疏忽到讓皇上用冷水洗臉,被人發現乃是殺頭的死罪。那宮女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天,見什麼事都沒有,不由得慶倖自己的運氣,以後伺候得越發仔細。 燕蘇不會不知道洗臉水不是熱水,卻什麼也沒說,或者說根本就不在意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何況只不過是洗臉水罷了! 未老心字已成灰。 思雲六年,燕齊十六歲,己長成了一個少年老成、風度翩翩的大男孩,早已忘了當年親眼目睹燕蘇一劍殺死淮安王燕平的往事,對這個皇帝哥哥十分親近,無話不談,歪著頭問:「皇帝哥哥,你怎麼不娶妃子啊?」 燕蘇一聽,臉色大變,沉聲說:「誰讓你問的?」燕齊自從進宮後,還從未見燕蘇對他這樣疾言厲色過,嚇得跪在地上,低著頭說:「是,是王臣相讓我問的……」眾多大臣因為燕蘇既不立妃,也不納後,都在懷疑他是不是有隱疾。燕蘇不耐煩地打斷他,「關於朕納妃立後的事,你別管。」見燕齊被自己嚇得縮頭縮腦不敢說話,於是開起了玩笑,「以後你多納幾個妃子不就得了,到時候可要多福多壽、百子千孫啊,替皇兄全娶回來。」燕齊被皇帝哥哥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笑了。 燕蘇看著這個眉眼間和雲兒有幾分相像的名義上的皇弟,突然想起在遙遠的天山,還有一個自己的孿生兄弟。果然是自此一別,再不相見。 燕蘇在思雲八年將皇位讓給了燕齊,對外宣稱因病駕崩,實則是在京郊的同安寺出家為僧,日日青燈古佛,吃齋念佛。同安寺因為燕蘇在位的時候年年祭祀的緣故,一躍成為京城第一大寺廟,香火鼎盛,這下不只是看梅花的人絡繹不絕,連皇親國戚也踏破了門檻。燕齊繼位後,改年號「太平」。 燕蘇一襲僧衣芒鞋雲遊天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太子殿下了,不過是一個看破功名利祿、愛恨凡塵的普通僧人。 臨安城裡有一家新開的藥鋪叫「妙手回春」,大夫醫術高明倒也罷了,更為臨安百姓津津樂道的是,抓藥的掌櫃的是個有名的大美人,號稱「藥材西施」,每天客似雲來,生意非常之好。 有一天藥鋪來了一個和尚,和門口的小藥僮嘰嘰咕咕一陣走了。采荷抱著三歲大的女兒掀開簾子出來問什麼事。那小藥僮沒好氣地說:「來了個古怪的和尚,別人化齋,他化藥。我見他是一個窮和尚,對他客氣得很,問他想化什麼藥,他說要化一味叫『思雲』的藥。我就說我在藥鋪整整三年了,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味藥。他也不說話,就這麼走了。」 采荷忙放下女兒追出去,看著前方那個踽踽獨行的背影,喃喃自語:「似乎有些熟悉呢,聽聲音倒像是認識的人。」賽華佗跟了出來,聽明白後說:「說不定是哪裡來的高僧,緣慳一面,可惜得很。」兩人議論一番,並不當回事,過兩天也就淡忘了。燕蘇在太平二十一年歷經許多磨難,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天外天。天外天依然繁花似錦、綠草成碧,和以往的每一天沒有什麼不同,風輕,雲淡,日暖,沙白。他看到新月湖邊豎立著一堆半圓形的黃土,周圍雜草叢生,土堆上面用幾塊大石壓著,大石的縫隙裡搖曳著幾朵粉紅色的小花。簡陋的石碑上刻著「雲暖輕煙羅」五個大字,字跡被風霜侵蝕得斑駁脫落。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偕處? 他頹然跪了下來,親了親腳底略帶潮濕的泥土。中午的太陽照得他有些暈眩,他坐在那裡,靠在墓碑上靜靜地睡著了。夢裡再一次回到了當年,雲兒回頭瞪著他,俏生生地問:「我叫雲兒,你是誰?」然後嫣然一笑。 番外 情不知從何起,一往而深 臨安,落花別院。 中午時分,天氣正好,雲兒正在院子裡舀水洗頭髮。一個摸約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氣喘吁吁跑過來說:「雲姐姐,公子正到處找你呢,還不快去。」雲兒雙手挽著滴水的頭髮,直起腰看了她一眼,沒好氣說:「又有什麼事?」怎麼她連洗個頭也不得安寧? 那小丫鬟急道:「不知道。公子剛才在吃飯,問你哪去了,臉色似乎不大好。」雲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不是明擺著找她碴麼!「我正忙著呢,等會兒再說。」她將桶裡的水舀到臉盆裡,彎腰繼續洗頭。那小丫鬟推著她說:「雲姐姐,別洗了,你還是快去吧。這都什麼時候了,公子發起脾氣來,很嚇人的。」說著從屋裡拿了條幹毛巾出來,催促她道:「趕緊擦擦,快去,快去。」 雲兒沒法,只得用水沖乾淨頭髮,隨便擦了擦,頭髮也來不及綰,便被那小丫鬟強拽著來到燕蘇住的「飛雲閣」。她推門一看,偌大的廳堂一個人都沒有,桌子上擺了一些還未撤去的碗筷。她摸了摸尚未幹透的頭髮,有些鬱悶地想:還以為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呢,非得要她親自出馬,這不是消遣她麼! 她不知道燕蘇什麼時候回來,只得站在那兒等著。覺得披頭散髮的樣子有失體統,一時又找不到束髮的東西,見桌子上的筷子沒用過,便拿了其中一隻松松地綰了個髮髻。 燕蘇進來看到她,不悅道:「讓你伺候我吃飯,跑哪兒去了?」雲兒腹誹了他一句,低著頭說:「聽說公子找我,我連飯都沒吃就來了。」燕蘇沒說話,看著雲兒的眼神有些奇怪,圍著她轉了一圈,問:「你頭上是什麼?」雲兒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麼,摸了摸頭髮,說:「哦,一時沒有發簪,只好找了根筷子把頭髮綰起來。」燕蘇盯著她頭上的那只筷子,陰沉沉問:「你從哪兒拿的筷子?」 雲兒答:「桌上啊。」隨即反應過來,暗叫糟糕,他大概還沒吃飯,忙說:「你要吃飯是不是,我再去給你拿一雙。」燕蘇冷著臉說:「你知不知道,不是隨便一雙筷子本宮都可以用來吃飯的。」雲兒理虧,看著他弱弱地說:「那,那你要什麼樣的……,我,我這就給你找去。」大不了賠他便是,不就一雙筷子麼,小氣什麼! 燕蘇冷哼道:「找?你上哪兒去找?單是你頭上這只沉香木做的筷子,便價值百金,賣了你只怕也值不了這個價!」雲兒嚇一跳。什麼?那這只筷子豈不是比真正的金簪還貴?忙拔了下來,扔在桌上,「喏,還給你。」燕蘇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你讓我用你綰過頭髮的筷子吃飯?」 雲兒看著他吱吱唔唔說:「那你想怎麼樣?你也知道,我,我沒錢——」她要是有錢,早走了,哪能被逼的賣身為婢,任由他呼來喚去? 燕蘇瞪了她一眼,又氣又怒又拿她沒辦法,喝道:「罰你把飛雲閣裡裡外外全部打掃乾淨。」說完,拂袖而去。雲兒十分委屈,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如今她連「落花別院」打雜的粗使丫頭都不如了!她臨走前還不忘拿走了桌上那只沉香木筷子,一隻筷子價值百金,不拿白不拿,反正燕蘇也不會要了。 雲兒把飛雲閣前前後後的庭院全部掃了一遍,累得直不起腰來,喘著氣坐在臺階上喝水。初秋的夕陽照在門前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徑上,反射出斑斕的色彩。她看著天上緩緩飄動的白雲發呆。「叮」的一聲,腰間暗袋裡藏著的沉香木筷子掉了出來。她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心想,這筷子這麼值錢,什麼時候得找個機會去「寶瑞通」當鋪把它當了換銀子使。 陳管家迎面走來,說有事找她幫忙。她忙進屋把手裡的筷子往妝奩盒上一放,擦了把手匆匆忙忙走了。 燕蘇從外面回來,又沒見到雲兒,心裡有幾分不高興。她哪是丫鬟啊,簡直比他這個當主子的還逍遙自在!掉頭來雲兒的屋子找她,人影兒都沒見著。他悶悶地坐在桌邊等她,倒了杯茶慢慢喝著,看見雲兒的妝奩盒上放著他平時吃飯用的筷子,想到這只筷子綰在她如雲秀髮上的情景,不由得拿在手裡把玩。他從不知道,筷子原來還可以當束髮的簪子用,就是長了點,綰在頭上不怎麼好看。 燕蘇挑了挑眉,一時心血來潮,乾脆削短當簪子用好了。他興致勃勃找來一把匕首,把筷子削成簪子的長度,上頭圓,下頭尖,插在頭上試了試,光禿禿的難看的緊,並且刮斷了他好幾根頭髮。他氣得一把扔在地上,不要了,自嘲地想:自己今天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居然幹起這等無聊的事來。 雲兒辦完陳管家交待的事,回來見到地上只剩一截的筷子以及滿地的木屑,氣得只跺腳。價值百金的筷子啊,這還怎麼當錢? 即便是只剩半截的沉香木筷子,也還值五十金呢。她找來砂紙把半截筷子打磨光滑,問陳管家要了一點桐油,細細地刷勻了,又在簪頭雕刻了幾朵祥雲圖案,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支樸素無華的木簪便做好了,聞上去有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 雖然這支木簪費了雲兒許多的工夫,可是因為太過樸素,戴不出去。她隨手扔在那兒,只有洗完頭髮的時候偶爾還能派上用場。 燕蘇後來見到這支木簪,倒是很喜歡,雲兒便借花獻佛送給了他。再後來發生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她離開皇宮時帶走了這支木簪。 情不知從何起,一往而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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