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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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兒點頭,無力地說了聲「好」。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不留在京城。東方棄見她似乎很疲倦,替她把身上的毯子蓋緊,「睡吧,天亮了我叫你。」雲兒眼皮動了動,歪著頭沉沉睡去。東方棄見她許久沒有動靜,忽然有些害怕,手顫抖著探到她鼻子下面,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揪起的心這才松了下來。他捋了捋她散落的頭髮,盯著她的臉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鑽出去駕車。 不管將來如何,他們暫且活一天是一天。 清晨明媚的陽光灑在青翠欲滴的荷葉上,前面是一方小小的池塘,一條小道一路延伸到前方小山丘的盡頭,沒入茂密的灌木叢裡。雲兒不知道馬車為什麼突然停下來,喊了一聲,「東方?」她一臉驚疑,莫不是燕蘇追來了嗎…… 東方棄的頭從門簾外露了出來,一臉欣喜地說:「你等會兒,我去去就來。」雲兒不知他要幹什麼,勉強撐起身子,從窗口見他興奮地跳下馬車,直奔前方的農家小院,大概是討水喝,他們帶的清水快喝完了。她見沒出什麼事,重又躺了下來,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感覺心裡若有所失。風中傳來花的芬芳、草的清香,耳邊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車外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好不熱鬧。可是她從未覺得這麼孤獨過,任憑世間所有的一切也填不滿這種孤獨,那是一種深沉的、陰鬱的、從內心最深處流瀉出來的情感,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至死方休。 不一會兒,東方棄掀開簾子跳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大串深紫色的葡萄,顆粒飽滿,個個有大拇指大,晶瑩剔透,上面還帶著幾片橢圓形的葉子,笑嘻嘻地說:「快吃,快吃,剛摘的,上面還有露珠呢,又新鮮又乾淨。」他手捂在嘴邊小聲說:「我偷來的,千萬別被人發現了。」雲兒詫異地說「偷?你沒給錢嗎?」他為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偷盜這樣的事是不屑於去做的。東方棄苦笑說:「我哪有錢,身上半個銅板都沒有,幸好沒人看見。」雲兒挑了挑眉,做了個鬼臉說:「反正是你偷的,抓到了我可不管。」她摘下一顆葡萄,也不洗,就這麼連皮帶肉吃下去,連聲說好吃。 東方棄將葡萄一粒一粒摘下,拿手帕擦乾淨放在茶盤裡。雲兒一氣吃了十多粒,笑著說:「我還從沒吃過這麼新鮮的葡萄呢,就是有點酸,不過不酸就不是葡萄了。」她頓了頓又笑著說:「還是偷來的東西好吃,從沒覺得葡萄這麼好吃過。你怎麼不吃?再等會兒我可就全吃光啦。」東方棄笑說:「你喜歡就多吃點,比起葡萄,我更喜歡吃奇異果。」雲兒展顏一笑,挑眉說:「那咱們下次就專程去聞人山莊偷,反正潮音塢碧玉湖的路我都摸熟了。」東方棄點頭說好,雲兒立即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兩人仿佛要去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甚至商量好了日子,什麼時候去偷最合適,從哪兒偷最方便,煞有介事。說著說著,東方棄不知道自己的鼻子為何有點發酸。 馬車經過路口那家栽了葡萄的農戶的時候,看見一個四十來歲、全身曬得黝黑的農婦頭上包著一塊藍色的花布,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花布衫,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大聲罵道:「誰家小孩那麼嘴饞啊,轉個身去喂豬,門口掛著的一大串葡萄就給偷走了,別的不偷,還專門偷大的。今年結得最好的一串葡萄,碗口大,足足有一尺長!嘴裡癢,怎麼不去偷別人家的甘蔗,大老遠跑來偷我們家的葡萄啊?看我抓到不打斷你的狗腿!從小偷三摸四,家裡大人也不管一管,有娘生沒爹養……」 雲兒聽了掩嘴輕笑說:「快走,快走,沒聽見嗎,要打斷你的狗腿呢。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東方棄乾笑兩聲,緊了緊手中的韁繩,示意獅子驄和旋風快走。那農夫見路上有馬車經過,不由得停下罵聲看了一眼。東方棄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幸好她見馬車富麗堂皇,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出行,沒有懷疑,喝了口水繼續罵。 走出老遠,直到那家農戶再也看不見了,東方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原本我想,只偷一串,應該不會發現吧,哪知道她連葡萄一串一串都數清了的……哎……」雲兒學那農婦的口氣說:「別的不偷,還專門偷大的,今年結得最好的一串葡萄,碗口大,足足有一尺長……我覺得你還挺會偷東西的,憑你的輕功和眼力,有當神偷的潛質,繼續努力啊!哈哈哈哈……」她這一笑便覺得胸口痛得厲害,針紮似的,是那種突如其來、毫無預備的劇痛,忙吸口氣平靜下來。她又怕東方棄發覺,痛苦地擠出一個微笑,轉移他的注意力,「被她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吃甘蔗了。」幸而疼痛很快過去了,身上黏膩膩的,全是冷汗。 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她無聊地趴在窗口看風景,指著斜坡上一大片甘蔗地驚喜地說:「東方,快看,快看,那不是甘蔗!」東方棄正在駕車,忙擺手說:「不行,不行,那裡有人。再偷,真要被人打斷狗腿了。」雲兒從隨身攜帶的袋子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說:「你沒錢,本姑娘有啊,賞你了!」幸好自己錢和蝶戀劍從來不離身。 東方棄拿了碎銀,問附近鋤地的老農能不能買甘蔗。那老農戴著一頂竹制的斗笠,年紀大了,耳聾眼花還駝背,伸著脖子問:「什麼,你說什麼?」東方棄運起內力用方圓數裡都能聽見的聲音說:「買甘蔗!」驚得藏在樹上、草裡、蘆葦叢裡的鳥雀撲騰撲騰亂飛,前方的山脈傳來悠長的「買甘蔗」的回聲。那老農「哦哦哦」點頭說:「沒錢找。」東方棄擺手說不用找,自去挑了幾根粗壯肥大的甘蔗,找不到削皮的刀,便用驚鴻劍削了皮,斬成一段一段抱回來。 雲兒被他那一聲「買甘蔗」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嚼著甘蔗搖頭晃腦地說:「這甘蔗又甜又軟,你那聲『買甘蔗』果然沒有白喊啊,再喊一句來聽聽……」話沒說完,就被嘴裡的渣子嗆到了,咳了一聲,忙將甘蔗渣吐出來。她瞧見痰盂裡鮮紅的甘蔗渣,低頭看了看手頭的甘蔗,咬過的地方全是血,驚慌失措之餘,更擔心的是被在外面給馬喂草料的東方棄看見,把手裡剩餘的一截甘蔗往外一扔,又將痰盂藏在小桌子底下,用桌布遮住,慌裡慌張打翻了茶杯。 東方棄聽到動靜進來,問:「怎麼了?」仔細瞧了瞧她,「臉色怎麼這麼白?」雲兒忙笑說:「沒什麼,大概是累了。坐馬車真累。」東方棄點頭,「嗯,那你睡吧。前面就是安陽城,晚上我們可以睡客棧了。」雲兒側身躺了下來,右手捂著嘴,生怕自己夢中也咳出血來,胡思亂想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傍晚時分趕到安陽,夕陽下麵是有些殘破的城牆,足足有兩尺厚的大石,然而大洞連小洞,損毀嚴重,如此軍事重鎮,朝廷竟然也沒有派人重修。家家戶戶門前掛上了白色的旗幡,路上行人很少,均是來去匆匆。青樓酒館一律禁止營業,偌大的安陽城顯得有些蕭條。兩人找了間客棧住下,東方棄將雲兒安頓好,吩咐廚房煮一碗紅豆甜湯,完了又要酒。 小二忙說:「客官,不好意思,朝廷有規定,國喪期間,全國上下三日不得飲酒。」東方棄不由得想起燕蘇,想到他一夜間自以為是的世界瞬間崩塌,父死母亡,最愛的人遠走他方,想到他和自己竟是一母同胞胞的孿生兄弟,不由得百感交集,是夢非夢?他已經分不清了,那些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希望雲兒能好起來,哪怕再花十年的時間也不要緊。他回頭對小二說:「那就上壺熱茶吧。」 小二答應一聲出去了,過了會兒端了茶進來,搭訕說:「客官從哪裡來?」東方棄說京城。小二「哎呀呀」叫起來,壓低聲音說:「京城啊,那我問公子一件事啊——我聽說皇上功德圓滿、得道成仙啦,皇后也跟著一塊走了,是也不是?還聽說皇上駕崩的那天晚上,整個皇宮金光大盛、仙氣繚繞,太上老君親自下凡來接皇上升天,你看見了嗎?」 東方棄不知道民間怎麼會有這樣的說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燕蘇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流傳出來的,想了想說:「大概是吧。」那小二拍著大腿說:「那就是啦!哎呀呀,如果是我,我也不當皇帝了,當神仙多好啊,長生不老,點石成金,要什麼有什麼……」他一路自言自語走了。 東方棄聽了直搖頭,心想當神仙也未必好吧,要不然神仙為什麼也老想著下凡呢?回去收拾馬車時,撩起桌布,就看見痰盂裡乾涸的血漬,不由得愣住了。坐在馬車裡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待情緒平靜下來,這才回房和雲兒一塊吃晚飯,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吃完飯東方棄退了一間房,笑說:「咱們節省點,銀子快不夠用啦。你睡床,我睡地下。」雲兒忙褪下手上的玉鐲,「這個拿去當,我留著也沒用。好歹是宮裡的東西,應該能當不少錢吧。」東方棄忙說:「還不至於如此,不過節省點總沒錯。」他不敢離開雲兒一步,萬一她在他不經意間永遠地走了,那怎麼辦? 兩人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九華山附近時,已經傳來新皇登基的消息,大赦天下,普天同慶。雲兒看著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的白布換成了紅色的繡旗,不知為何,眼淚突然就出來了,他……總算是得償所願了。這樣可笑可恨可悲的結局,如果還有人能得償所願,不失為上天最大的恩賜。她怕東方棄看見,忙轉頭把眼淚擦去,輕聲說:「到九華山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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