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燕蘇側身手撐著下巴看她,津津有味聽著,溫熱的呼吸一陣又一陣噴到她臉上,弄的她滿心煩躁。雲兒察覺到被耍了,見他一臉愜意,似乎還挺高興,於是閉緊嘴巴,懊惱不已,轉過頭去不理他。聽的他起床,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道要幹什麼。很快燕蘇回來了,手裡捏著一個茶杯,扶她坐起,遞到她唇邊,「罵了這麼久,渴不渴?」

  雲兒氣得差點順不過氣來,拿眼狠狠瞪他,咽了口唾沫,還真有點渴——掙扎一番,結果還是喝了,她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她本來打算寧死不睡的,鬧騰了大半夜,身子又困又乏,睡意襲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歪著頭睡著了。

  燕蘇聽的她呼吸均勻,知道睡著了,調整了下姿勢,將她輕輕摟進懷裡,下巴擱在頭上,幾不可聞歎了口氣。懷裡多了一個又愛又恨的人,他原本以為會像以前一樣難以入睡,備受煎熬,可是耳邊聽著她清淺安穩的呼吸聲,加上漫無邊際的黑夜,使人的心變得比白日脆弱、柔軟,像冰雪消融般悄悄化了,那些恩怨糾葛在眼前變得模糊起來。不知是不是受了影響,他竟然難得睡了個安穩覺,一大早醒來,神清氣爽。

  避開雲兒扔過來的枕頭,不緊不慢說:「這個玉枕價值不菲,是史老頭家的東西,砸壞了可是要賠的。」雲兒冷笑:「哼,賠?我沒一把火燒了這屋子就不錯了!」燕蘇挑眉,無所謂地說:「你現在就是放火燒了整座院子,也沒人管。」史家上上下下都亂成一鍋粥了。

  雲兒看著他,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雙手抱頭,無力地埋在膝蓋中,苦澀地問:「夠了嗎?」這樣夠了嗎?到底怎樣才能放過她?她還想拖著這殘破之軀,苟延殘喘多活幾年,她的命是無數人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那樣的慘烈,驚心動魄,她不能這麼輕易就死,她要好好的活著,活著就好——

  燕蘇聽著她悲慟的聲音,看著她顫抖的雙肩,心頭跟著一酸,頭瞥到一邊,沒有回答。屋裡氣氛一下子變得低沉僵硬。他走到外廳,拿過準備好的衣服放在她跟前,沒什麼表情說:「你不是想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帶上門出去的時候,心裡冷笑,真是期待啊,不知道會有多精彩。

  雲兒看著身上大片的青青紫紫,渾身酸痛,心頭又苦又澀,如今她不但是破損羸弱之軀,還是殘花敗柳之身。其實比起健康,這些都不算什麼,她能感覺的到自己的身子越發差了,服藥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她嘴裡總是嚷嚷「死了才好,一了百了」,可是沒有人比她更熱愛生命,她寧願日復一日忍受寒毒侵體的不可名狀的恐懼和痛苦,也要努力地活下去。

  倆人出史家院子時,根本就不避諱人,大搖大擺,橫衝直撞,更奇怪的是,到處都是慌亂的人影,卻沒有人上前詢問。雲兒看著右手邊一臉淡漠的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史家鬧翻了天才好,幹她什麼事!

  燕蘇帶她來到聞人家的祠堂,「天下第一劍」的金子招牌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平時人跡罕至的院落此刻人頭湧動,站滿了圍觀的各路英雄劍客。祠堂大門洞開,前來參加此次論劍大賽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了,全部聚集在寬敞的前廳。雖然是白天,光線充足,可是中間的供桌上還是點著一盞長明燈,上面放了各式各樣的時鮮水果當作祭品,氣氛有些陰森沉重。

  兩邊坐著的分別是聞人山莊莊主聞人和,後面立著聞人默,河南開封游龍山莊的莊主龍在天,會稽侯家的侯老太君,京城魏家的魏經天,還有重傷未愈的史瀟瀟,代表洛陽的史家,面色慘白,坐在那裡仍然隨時有暈倒的可能。其他各門各派的人都站著,

  或多或少聽見了昨夜的傳聞,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亂糟糟的。燕蘇和雲兒避開眾人,從側門進來,早有人在里間安排下桌椅,細心地準備了茶水糕點,竟然還有瓜子。

  雲兒看著前方三堂會審的陣勢,又看了看旁邊的那個人,似乎純粹是瞧熱鬧來的,可是身後站著的「黑白雙蟲」以及十數個武功莫測高深的侍衛,看起來又不像是那麼簡單。

  聞人家的這間祠堂是一座三進三出式的方形建築,地面一律用大理石鋪成,前面的大廳通常作議事用,最裡邊供奉的是聞人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外人是不能隨便進入的。雲兒他們便坐在大廳旁邊的耳房內,放下簾子,可以清楚得看到外面的動靜,而外面的人卻看不見他們。

  雲兒瞧這陣勢,手心直冒汗,她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裡卻有不好的預感,眼皮突突突跳的很厲害。燕蘇親自給她倒茶,施施然說:「你早上起來還沒吃東西,將就著用些點心,顏色雖然不怎麼好看,勝在一股山野風味,你嘗嘗。」遞了塊酸棗糕到她嘴邊。她搖頭,表示吃不下。他也不強求,丟在桌上,用帕子擦手,冷哼:「急什麼,該來的總會來。」

  先是一具屍體抬了進來,掀開上面的白布,雲兒和眾人一樣上身往前傾,想看清楚到底何人,不約而同發出驚呼:「史老爺子!」只有史瀟瀟雙手捂住臉,不忍心看,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連椅子都坐不住,整個人滑了下來。大家又是嘆息又是同情。聞人和勸慰道:「史姑娘,死者已矣,請節哀順變。還是把史老爺子的屍體抬下去好好安置吧,免得史姑娘見了傷心。」

  龍在天站起來,咳了一聲,引起大家的注意,面對群豪一字一句說:「洛陽史家的史老爺子昨晚不幸身亡。據史家侍衛總管史佩綸說是史家的未來女婿東方棄殺的,而東方棄絕口否認。因此,老夫和在座的諸位決定徹查此事,一定要給史家還有天下英雄一個交待。」

  大家激動起來,握著拳頭高聲呼喊:「一定要有個交待,一定要有個交待!」東方棄就在眾怒中走了出來,仍然是一襲不起眼的青色長衫,腰間配著驚鴻劍,神情雖然有幾分憔悴,但是一臉坦蕩,並不避諱眾人投射過來的視線,目光平靜,溫和的樣子像是要跟人喝酒聊天,而不是接受一樁莫須有的罪名。

  第六十一章 異變突起(下)

  昨天晚上東方棄本有機會逃走,可是為了解釋清楚,他並沒有照以往的風格,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逃走,越發證實了眾人的猜測,史老爺子是他殺的,不然他為什麼要逃;不逃走,也未必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沒有人能證明他沒有殺史老爺子,除非兇手主動站出來認罪。儘管左右為難,他還是選擇留下來,心中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有責任將看到的事實說出來,不管別人相不相信。

  眾人一見到他,頓時炸開了鍋,紛紛罵道:「卑鄙無恥之徒,狼心狗肺的東西,忘恩負義,居然連史老爺子都下得了毒手,我呸!」史老爺子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江湖中人對他很敬重,他的死引起許多人的憤慨和同情。一口唾沫差點吐在東方棄臉上,他身形一晃,躲過了,並沒有動怒,卻惹來更多的白眼和痛駡。他看著周圍憤怒鄙視的眼神,聽到有人罵他「豬狗不如的禽獸」,心頭一顫,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殺人兇手。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當所有人都認為是的時候,假的也變成了真的,一個人的反抗是如此的無力渺小。

  群眾的憤怒輕易被挑起,來勢洶洶,毫無道理可言,讓他差點招架不住。他背對眾人站在角落裡,眼睛看著窗外的一方天空,一朵厚厚的白雲掛在那裡,跟著春天的風一起緩緩移動,沖淡了耳旁的指責叫囂。他沒有殺人,問心無愧,為什麼要怕?

  雲兒一見到東方棄,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臉色立馬變得煞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原來眾人眼中的殺人兇手竟是他!想到昨天半夜三更的暗號,一定是因為這個,他才會被眾人誤解。他為什麼要對史老爺子下手?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全都怪她,若不是她借采荷之手傳遞偷溜的訊號,他也不會碰巧捲入刺殺史老爺子的漩渦中來。當下坐立不安,要衝出去替東方棄辯白,卻被燕蘇按住了,困的她無法動彈,眸光冰冷,陰森森道:「怎麼,心疼了?」他就是要她心疼,痛苦,無能為力!

  史佩綸上前敘述事情的始末,對著廳中眾人拱了拱手道:「昨天晚上是我當值,聽到演武廳方向傳來異常的聲音,便帶人過去查看。人還未走近,聞到風中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心知不妙,踹開房門一看,見到我家老爺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睜著眼含恨而死。而東方棄這惡賊提著劍,正企圖逃走。在下在此對著皇天厚土發誓,所說的話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懇請各位做主,還我史家一個公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有命償命。」叮的一聲拔出手中的長劍,一臉悲憤看著對面的東方棄,恨不得沖上去拼命。

  不少人起了同仇敵愾之心,齊聲嚷嚷:「殺了東方棄這個武林敗類,殺了他!」龍在天揮手示意眾人安靜,問道:「東方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竟然問都不問一聲,就定了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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