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八四


  其實雲兒在他說話那會兒就醒了,有個人一直在耳邊聒噪,就是想睡也睡不著啊。剛好聽到他說「你到底要睡多久,怎麼還不醒?」玩念興起,想跟他開個玩笑,於是繼續裝睡。待聽到他說「你能不能明白這種心情,甜蜜的、焦慮的、歡喜的、惶恐的、患得患失、坐臥不寧……」眼淚不由自主滑了下來。她以為他只是有些喜歡自己,沒想到他早已將自己刻在了心裡。

  這樣一個人,狠辣、獨斷、霸道、高高在上,卻又隱忍、失意、淒涼、孤立無援,面對她的時候,像是變了個人,溫柔、執著、專注、一往情深,剛才他問她「你要是一直這麼睡下去,我該怎麼辦?」雲兒心中卻在呐喊,「你要是一直對我這麼好,我又該怎麼辦?」

  她是那麼的恐懼,恐懼於體內隱藏的那個自己,恐懼於忘卻的那段記憶,恐懼於寒氣侵體、病入膏肓的那個身體,恐懼於茫茫未知的一切……

  孫毓華醫術高明,用的又是宮裡最好的藥,雲兒的傷在他精心治療下很快好起來。燕蘇時常來郭敬之府上看她,大多數時候是晚上,也不帶貼身侍衛,翻牆過戶做賊一般。有一天晚上,雲兒正睡得迷迷糊糊,聽的窗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連忙坐起,右手搭在蝶戀劍劍柄上。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噓,是我。」她頹然倒下,「半夜三更的,你幹什麼!小心郭侍衛把你當賊抓!」

  燕蘇雙手一撐,從窗外跳進來,拍手笑道:「敬之那麼聰明,你以為他不知道我來過?」門外的侍衛還是他故意調開的,方便他登堂入室偷香竊玉,果然知情識趣。雲兒掩唇打了個哈欠,說:「這個時間,好人都在睡覺。」他笑嘻嘻說:「我可沒說我是好人。」雙手在她臉上蹭來蹭去。雲兒連忙躲開,「冷死了,人家好不容易才睡暖了。」燕蘇連被抱住她,嬉皮笑臉說:「這樣就不冷了。」雲兒啐了他一口,罵道:「登徒子,不要臉……」燕蘇斜眼看著她,似笑非笑說:「既然是登徒子,可別枉擔了這個名頭……」說著就來拉她裡面的襯衣。

  雲兒緊緊握住領口,由嗔轉怒:「做什麼?」一臉戒備。燕蘇沒好氣道:「放心,我馬上就得走,來不及對你怎麼樣。我瞧瞧你傷口好了沒有。」雲兒呸了一聲,「我傷口好沒好,你看什麼!」燕蘇挑眉笑:「有什麼要緊的,又不是沒看過……」話還沒說來,一個虎形玉枕迎面朝他擲來,雲兒倒豎柳眉,又羞又惱,拍著床板罵道:「滾滾滾!再不走我喊非禮了!」燕蘇一把將玉枕接住,調笑道:「摔壞了敬之要是讓你賠,你最後還不是要找上我——」頓了頓又笑說:「如今我可不怕你喊非禮——」一面笑一面走了。雲兒看著他的背影在窗外的竹林裡消失,又是氣又是笑,身上雖然被他鬧得有些冷,心裡卻是暖烘烘的。

  再過得幾天,孫毓華見她沒什麼大礙,便說可以下床了,沒事的話,儘量在院子裡多走走,爬高竄低、動刀動劍卻是不許。郭敬之的府邸就那麼大,一天走個好幾回,早就走膩了,領著幾個丫鬟小廝一棵樹一棵樹掏鳥窩,鬧得雞飛狗跳,差點沒把郭府的屋頂掀了,還只是覺得無聊。她想起曹雲飛,便問他傷得如何,有沒有好。郭敬之說:「曹侍衛目前正在家裡養傷。」雲兒想到他為了救自己,斷了左臂,心裡十分內疚,問:「他家在哪兒?我瞧瞧他去。」

  郭敬之委婉阻止她:「太醫說了,曹侍衛需要靜養,雲姑娘還是等他好了再去看他吧。姑娘若是覺得悶了,不如找幾個人鬥草玩兒。」自從雲兒在他府裡住下,他就覺得自己頭上安了座彈藥庫,隨時有可能爆炸,整日裡提心吊膽。這小祖宗要是在他的地盤出了什麼事,他怎麼跟殿下交待?心裡巴不得將她這座瘟神送走,只是礙于燕蘇的面子,敢怒不敢言。

  雲兒瞥了他一眼,甩袖便往外走,「我今天定要去看曹侍衛,你不告訴我他家在哪兒,我難道沒嘴,不會自己去問?」郭敬之無奈,只得跟上去,「曹侍衛住在楊柳胡同,殿下前兩天還讓我去問候過他。雲姑娘,你跟我往這邊走。」心想帶她看完曹雲飛,說什麼也得趕緊送她回來,另外又派人去告訴燕蘇一聲。郭敬之這人,行事向來周全縝密。

  第四十三章 變生不測(上)

  出了郭敬之的侍郎府,一路往東,再轉過幾條街,便是侍衛們住的楊柳胡同了。曲折狹窄的通道,半灰不白的建築,低矮破舊的四合院,從牆頭伸出一截光禿禿的樹枝來。雲兒停在一座掉了漆的大門前,回頭問:「可是這裡?」郭敬之點頭。她走上高而窄的臺階,以手扣銅環,砰砰砰——

  半晌有人開門,一個年約六十的老頭,從門縫裡瞅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戒備。她問曹雲飛曹侍衛可是住這裡。那人腦袋往後張望,見到郭敬之,眼睛一亮,立即打開大門,曲著雙膝行了個禮,說:「原來是郭大人,請進,請進。」不住的往裡讓,恭敬中帶著一絲諂媚。

  院裡甚是寬敞,住的都是侍衛官差之流,一大早便有人打著赤膊舞刀弄劍,又有一人站在一口大鍋前練鐵砂掌。那老頭引著他們往西邊走,進了廳堂,裡面又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小院落,路邊一口古井,掛著軲轆木桶等物,當中一棵雪松,青翠挺拔,幾塊假石堆在一處,顯得環境清幽不少。那老頭還沒進門便扯開嗓子叫:「曹小子,郭大人又來看你啦。」雲兒連忙搶進門,對正欲起身見禮的曹雲飛說:「快別起來,好好躺著休息。」

  曹飛雲見到她十分吃驚,知道她是燕蘇的女人,不敢太過接近,微微側了側身,避開她的扶持,「屬下見過雲主子。」單手掀開被子,就要起身。雲兒阻止了他,「不用客氣,我今天是特意瞧你來的。」眼睛瞥見他右邊空蕩蕩的衣袖,想到當時的情景,眼睛一紅,「你的傷可好了?還痛不痛?」

  曹雲飛萬萬想不到她會親自來看他,十分感動,「屬下便是粉身碎骨,那也是應該的,幸好主子沒事,區區一條臂膀,何足道哉!」雲兒心想他手臂斷了,一身武功廢了一半,以後還要像以前那樣在皇宮當差,只怕是難了,宮中又是勢力的地方,於是說:「你且寬心養傷,我會跟燕……殿下說,等你傷好了,以後就跟著我吧。我雖沒本事讓你加官晉爵,平步青雲,但是只要我還在,總不會讓你餓著的。」曹雲飛正擔心以後的出路、生計等問題,聽的她考慮的這麼周全,心頭湧過一股暖流,懦懦道:「只是屬下右手已廢,只怕當不起這等重任……」他已是殘廢一個,還有什麼能力保護他人?

  雲兒寬慰他:「這要什麼緊?你還有左手,一樣能使劍,一樣能憑本事吃飯。我可不是同情你,左手劍要是使的好,比右手劍厲害多了。」還欲多說,見郭敬之守在門口,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一副隨時要走的模樣,只好放下茶碗,站起來說:「我該走了,改日有空再來看你。」曹雲飛掙扎著起來,堅持送他們出門才回屋躺著。

  郭敬之親自掀轎簾請她上轎。雲兒站在那裡橫了他一眼,做賊似的盯著她,她又不會跑了,偏不趁他意,咳了聲說:「郭大人,我不想坐轎,咱們慢慢走著回去吧。」卻不往原來的方向走,直朝熱鬧的大街上去,她還沒逛過京城呢。郭敬之只得亦步亦趨跟著後面,「雲姑娘想去哪兒?殿下剛才還派人來傳話,說等會兒就來。」雲兒滿不在乎說:「哦,那就讓他等著吧。」騙她也不找個好點的藉口,燕蘇來才不會提前打招呼呢,他都是隨心所欲,想來就來的。

  雲兒隨著人流來到天橋一帶,有賣藝的、說書的、耍把戲的,又有各色點心、小吃、糖葫蘆、面人兒,還有不少行色匆匆、打扮各異的江湖人士,十分熱鬧繁華。她東瞧瞧,西看看,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郭敬之見人越來越多,想起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採辦年貨呢,街上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亂的很,便說:「雲姑娘,這兒都是下人們來的地方,沒什麼好看的,不如下回讓殿下帶你出來玩兒。」那就跟他沒干係了。

  雲兒瞥了他一眼,甩頭道:「我覺得這兒挺好玩的。」手指著前方說:「那裡有個茶樓,我們聽曲兒去。我沒帶錢,你先幫我墊著好不好?」郭敬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咚咚咚跑上樓,「小二,有什麼茶果點心?統統上上來。」又指著郭敬之笑說:「這位大爺有的是錢。」自顧自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這番「闊綽」引得不少人回頭張望,許是京城裡的人見慣了紈絝子弟,瞄了兩眼,也就算了,卻引起門簾後另一人的注意。他二十五六歲模樣,穿一身繡暗花的月白色長衫,袖口上繡了金線,甚是華美精緻,雖然坐著,仍然看得出身材修長,很端正的一張方臉,顯得一身正氣,尖尖的下巴,眉毛很黑,皮膚白皙細膩,眼睛本來是半闔著的,聽到雲兒的聲音往後望時,又圓又大,流露出幾分與他本人氣質不相符的俏皮可愛來。他隔著珠簾看向雲兒的方向,蹙了蹙眉。

  雲兒在一旁聽說書的人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在講常山趙子龍如何如何厲害,三進三出曹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勇,便有些索然無味,拍著桌子喊:「小二,結帳。」又指著滿桌子的瓜果蜜餞說:「賞你的。」反正不是她的錢,花著也不心疼。郭敬之追上來,「雲姑娘,逛也逛過了,茶也喝過了,曲子也聽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吧?」雲兒很是不耐煩,見對面的小攤生意很不錯,便說:「行行行,喝完這碗豆腐腦就回去,總可以了吧?」說著繞過人群朝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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