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十年懵懂百年心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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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雲兒安撫性地笑了笑,又說:「阿彌陀佛,醒了就好。你躺著別動,我去給你拿藥過來。」帶上門就出去了。 雲兒想到有東方棄在這兒,心裡不由得一寬,輕輕吐了一口氣。又想到燕蘇,不知他有沒有事,禍害遺千年,他應該是死不了吧?靜靜躺了半晌後,她發覺自己額頭滾燙,鼻息粗重,連呼出的氣都是熱的,腳下卻冷得跟冰塊似的,半點知覺都無,這一冷一熱,像在打架,當真跟處在水深火熱中一般。她難過得呻吟出聲,雙手抱住自己,身子蜷縮成一團,來不及叫人,體內一股凜冽的寒氣湧了上來,又昏了過去。 剛剛睡下的東方棄聽她醒了,來不及梳洗,胡亂套了件外衣就沖出來,路上正好碰到吳不通,兩人便一起過來。吳不通中等身材,五十來歲模樣,鬢髮有些發白,穿一件青不青灰不灰半新不舊的長袍,袍子有些髒了,皺成菜葉一般,整個人給人沒什麼精神的感覺。若是沒有一把神氣的長鬍子,看起來跟鄉下私塾裡潦倒落魄的窮酸秀才簡直一個樣。別人多半選玉珮、翡翠等貴重物品作身上的飾物,他倒好,腰帶上掛了一長一短兩根筆,走起路來發出叮叮噹當的碰撞聲。 吳不通見了東方棄,上下打量,笑道:「東方老弟,這麼急做什麼?鬍子拉碴的,連襪子也不穿,又不是大姑娘趕著上花轎。」 兩人年紀相差甚多,交情卻相當深厚。東方棄低頭,這才發覺不妥,自己的腰帶松了開來,光腳穿著鞋子,唯有尷尬笑了兩聲混過去。吳不通知道他心念雲兒,這些日子表面上看似鎮定自若,心裡不知道怎麼煎熬呢,不再笑話他,說:「雲兒這小丫頭病得倒也奇怪,又不像是受了內傷,竟然一睡睡了這麼多天,滴水不進,連呼吸也緩了下來,瞧著竟像是假死的狀態。各種法子都用過了,怎麼都醒不過來,若不是你內力深厚,日日用真氣吊著,只怕她這一覺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東方棄微微歎了口氣,「我真怕她這一昏迷就再也醒不過來,那可就愧對雲溪子他老人家的重托了。」吳不通停步看著他,頓了頓方說:「雲溪子他老人家我一向仰慕得緊,數十年前曾有幸見過他老人家一面,一身武功當真是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他要是稱第二,只怕天底下沒人敢稱第一,堪比當年號稱『天下第一劍』的聞人客。只可惜兩人沒有生在同一個時代,若是狠狠打上一架,定能驚天地、泣鬼神,永載江湖史冊,倒也是一樁千古美談,可惜,可惜啊。只是雲兒和雲溪子他老人家到底什麼關係?」 雲溪子此人,從小就是個武癡,練起武來數十年如一日,加之天分又高,一身的武藝,高到駭人聽聞的地步,尋常人等實在難以望其項背。只是他不慕名利,對江湖中的事也不怎麼關心,從來不去參加什麼「武林論劍」之類的比賽,一旦和人動手,手下又甚難留有活口,無人四處宣揚,因此不似聞人客那般廣為人知。加之他性格詭譎乖張,行事亦正亦邪,雖說不上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但是亦不是什麼正直良善之輩,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因此有人甚至將他劃為邪道中人。 東方棄便說:「以前發生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雲兒是雲溪子他老人家臨終前交到我手裡的,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護她周全。」吳不通忙說:「我不是打聽八卦的意思,你也知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說來還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我在天山遇到你的時候,這丫頭躺在冰窟裡,昏迷不醒,一開始還以為是具屍體呢,跟現在的情形很有幾分相像。難不成她是雲溪子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那你們豈不是師兄妹了嗎?」越想越有這個可能,照雲溪子孤僻離群的脾氣,若不是極其親近之人,怎麼會天山托孤呢?只可惜東方棄口風甚緊,什麼都不肯說,不然他的《江湖紀事》可要大大寫上一筆。 吳不通平生之宏願便是要寫一部赫赫有名的《江湖紀事》,為古往今來轟動一時的江湖劍客立傳,說要「究天人之際,通江湖之變,成吳家之言」。他自號「妙筆生花」吳不通,只是名號不甚響亮就是了。 東方棄忙說:「吳不通,這話你可別亂說,更別亂寫。雲溪子他老人家雖然傳過我武功心法,不過他從來不承認我是他的弟子,當年更坦言『我雲溪子從不收徒,你不必磕頭了,更不可對外宣稱你是我的傳人。我只不過見你可憐,傳你一套內功心法強身健體罷了。』」 東方棄甫一出生便被人拋棄於京郊的野樹林裡,剛巧被一窮酸秀才撿到,一大一小無處可去,遂棲身在城外的同安寺。剛撿來時,嬰兒體弱,加之受風寒所侵,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眾僧人都說養不活。那時正好有一個寄居在同安寺的遊客,體形高大,眼若銅鈴,鼻直唇方,相貌不凡,只是面容有風霜憔悴之色。他腰配古劍,不與人隨便親近,似是江湖中人。他見了東方棄,直歎可憐,憑著精純深厚的內力將其救活。因為剛出生的嬰兒經脈脆弱,骨骼尚未成形,如琉璃般易碎,稍有不慎,就要一命嗚呼。他只能一點一滴輸送內力,小心翼翼,不敢多一分,也不敢少一分,如此數日,東方棄這才撿回了一條小命。 這人便是雲溪子。三年後他去京城雲府辦事,路經同安寺,也是兩人有緣,又見到了三年前救的那個男孩,因為嬰兒時期留下的後遺症,體弱身怯,氣血不足,常常生病。雲溪子見他身子骨如此不濟,心想當初不該一時心血來潮救他,免得以後長大了任人欺侮。可是已經救了,便沒有撒手不管的道理,於是傳了他一套獨門的呼吸吐納之法,扔給他一本武功秘笈,前半部分是修習內功的圖畫,或坐或臥,倒是一目了然,後半部分卻是自己練武時的筆記和心得,雜亂無章,寫得十分潦草。他又示範了幾個打坐的姿勢,教東方棄背了幾句入門的心法口訣,也不管一個三歲的孩童懂不懂,第二天就走了。他本意並不是為了教東方棄武功,只不過讓他隨便學幾招強身健體罷了。 哪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東方棄天資聰穎,心性沉穩,最是適合修習內功心法。小孩子心靜無塵,沒事便對著秘笈上的圖畫練功運氣,加上他身處佛門淨地,一舉一動深受佛法的薰陶,進步更為神速,為以後步入一流的武術境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八歲那年秀才因病去世,他無處安身,於是便跟了從天竺來同安寺講經說法的弘一大師雲遊天下。再次見到曾經那位無名有實的師父時,是在洛陽,當年的嬰孩已經長成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那年他十三歲。 吳不通聽了他的話,哪肯死心,猶自胡亂猜測道:「這雲丫頭和雲溪子總有點什麼關係吧?兩人名字中都有一個雲字,莫非是父女?」東方棄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吳不通,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你也想一想,憑雲溪子他老人家的年紀,像是雲兒的父親嗎?何況雲兒的父親是……」他說到這裡立刻停住不說了。吳不通悄悄咳了一聲,說:「年紀是大了點,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你說雲兒的父親是誰?」 東方棄苦笑,「吳不通,算我求你,你別再問了,你對雲溪子就這麼感興趣?我保證雲兒跟雲溪子他老人家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老人家人都走了,你就別再窮追不捨啦。」吳不通為了他的「劍客傳記」,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探的機會,有時候難免會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招數,嬉皮笑臉,死纏爛打,簡直讓人難以招架。這也是許多江湖人士對他不屑一顧的原因之一,還贈了他一個外號叫做「鬼話連篇」吳不通。 吳不通振振有詞,「就是因為他老人家不在了,所以才來問你這個半吊子徒弟啊,你明知我要為雲溪子他立傳還不說,既然如此,反正那丫頭已經醒了,我問她便是。」東方棄忙拉住他,正色道:「你別去問雲兒。雲兒她失憶了,自從在天山醒來後,以前的事情一點都不記得。你如果還念著我們倆之間的交情,就別跟她提起雲溪子他老人家的事情。雲兒以前發生了許多的事情,現在好不容易忘記了,何必再讓她想起傷心呢!雲溪子他老人家和我,都希望雲兒有一個新的開始。」 吳不通從未見過他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愣了好半天,才說:「雲丫頭她以前……」東方棄打斷他,「過去的事……算了,不要問她以前的事就好。我們進去瞧瞧她吧,我真擔心她一覺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了。」吳不通低頭沉吟不語,跟在他身後。 兩人轉上後院的走廊,吳語迎面走來,焦急地說:「爹,東方大哥,雲姑娘剛醒來又昏了過去。」東方棄心叫不好,大步搶了進去。只見房門大開,門口站著馮陳、褚衛兩人,右腿綁著帶子、坐在竹椅上的燕蘇正在大發雷霆,指著抖成一團的賽華佗罵:「哼,你再救不醒她,脖子上的腦袋不要也罷,乾脆拿去喂狗!」淫威之下,賽華佗被壓得抬不起頭來,縮著肩站在一邊,甚是可憐,猶在分辯說:「我只不過是一個大夫,有傷治傷,有病治病,沒傷沒病我治什麼!我哪裡知道她為什麼不肯醒過來……」 燕蘇氣得抓起桌上的藥碗便向他砸去,動作又快又狠。賽華佗武功低微,哪裡躲得過,等他反應過來,挾著勁風的藥碗已經到腦門前了。眼看就要砸個正著,橫地裡伸出一隻手將碗接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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