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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醫生和法官和員警一樣,從穿上制服那天起,你就不代表你自己。

  你是拯救的化身。你不能以自己的好惡選擇病人,你不能以個人的得失衡量生命。喜歡這種長相的人我就救,不喜歡的不救,對我有好處的我救,沒好處的我不救,手術有把握的我救,沒把握的我不救。如果每個醫生都這樣,白大褂就染黑了,你手裡的手術刀就是生死判官筆了。你替人決楚了生死,而這不是醫生的職責。醫生要訓練出一種素養,一種本能,就是死的要往活里拉,活的要往好里拉。每救活一個人,都是對自己的挑戰。等你見到每一個病患,都能把自己的情感拋在腦後,你就是好醫生。醫生這個職業,與技術關係小,與道德關係大。有技術沒道德,永遠不是合格醫生。」

  主任拿出最後一個血塊,說:「該做的我都做了,下面就看我們運氣好壞了。」

  二師兄笑著說:「主任,我兩邊的課都上。你給我上道德課,病患家屬給我上不道德課。我是怕,你今天這刀要是運氣不好,過幾天會被打。到時候技術、道德對醫生都沒用,我們需要的是劉翔的腳。那你肯定跑不過我。」

  朱主任信心百倍地說:「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大家這裡都是肉長的,你對他好,他不會不通情理,99。99%的人都不會不懂感情。」

  「主任你是至死不渝的理想主義者。」

  「醫生必須是理想主義者。往最好的方向努力,做最壞的打算。我先走了。」

  我和二師兄苦笑。

  紅柳:我母親眼睛開刀,眼藥水不夠了。問醫生要,醫生來一句:眼藥水護士也不放過呀。開始沒聽明白,後來回過味:意思是醫生早開夠了眼藥水,記到了我媽賬上,但藥水卻沒到我媽手裡,被護士給密下了。

  我父親住院。臨出院的時候,問護士要醫生開的藥,護士說沒有,去問醫生,醫生說開過了。拿到醫院的清單,都是名貴藥,回頭找醫生護士,誰都說沒有見。可憐我老爸病老媽糊塗,醫院裡轉悠半天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空手回家。

  好人也有。

  二十年前我老媽手洗衣服,衣服裡不知為何有根針,就紮進了老媽左手掌大拇指的骨頭裡,跑到醫院的急診,一個帥氣的年輕醫生。一邊安慰一邊細心地取出了骨頭裡的斷針。

  多少年過去了,一說起手掌的黑痣,她就說是手術的疤痕,連帶著說那個年輕帥氣的醫生人好脾性好技術好。今天又說起他,說他已是那家醫院的副院長。老媽說,看看,技術好人又好,我說他將來會出息,他不當院長誰當?

  總覺得大部分的人民還是知好歹的,懂得感恩的,會記住別人的無私的好。

  …………

  六六:醫生也是大部分人民中的一部分

  4月7日

  早上大師兄開個大客戶,如果按新聞聯播的說法,那是百年不遇的瘤霸霸。比瘤霸還大的瘤子,我們叫瘤霸霸。每個科室都很逗,都有自己的專業術語,普外的人稱乳癌患者叫「少奶奶」,這種稱呼避免了癌字,大家也能聽瞳。婦科說她們管的是「一室兩廳」。

  治療方案商量了很久,從哪裡開進去,怎樣避免傷到海綿體。那個瘤子長得很像橄欖樹或者西蘭花,大如六七歲孩子的拳頭。光跟家屬談話,都輪番去了三四次。這樣大的手術,很難不留下後遺症,反復強調的原因就是希望家屬不要存在僥倖心理,出了什麼事承受不起。這也是我見過的比較有規模的瘤子。今天一天,組裡就開這一台手術,搞不好一大早進去開出來到晚上。

  手術室像鬧市一般車水馬龍,幾乎寇里的醫生都下來看過。

  開了顱腔等大師兄的當口,三組的小牛跑來說,今天比較痛苦,打算接你們這個手術室開個刀,教授就今天下午有時間。我趕緊勸他另聘他人,這台手術不曉得什麼時候能結束。他跑出去一圈回來說,黴透了,每個手術間今天都客滿,訂了好幾台,就這間只有一台,就你們了,不改了。

  吃午飯的時候又看到小牛,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對你這樣沒有人性表示憤慨,知道我接你下一台,你還說手術如何漫長,現在不好好去開刀,跑過來吃午飯。」

  我一面盛湯一面答他:「不吃飽肚子哪有力氣開刀啊!預熱一下。」

  今天是冬瓜鹹肉湯。我剛盛完,全場爆笑一片,大家紛紛點頭說,帶著情緒工作是很危險的。這世界,什麼人都不能得罪啊!

  前一向大家跟總務提意見,要求食堂工作做得細緻一點,不要湯裡放一大塊肉煮,到最後害我們拿手術刀自己分。

  今天看來,果然有改進,肉都切開了,可惜只切一半,皮都連一塊兒,跟以前一樣大一坨,大家拿筷子扯都扯不斷。

  午餐室是資訊交流地。小杜說,孤美人又犯錯誤了,被病人投訴。

  孤美人是上海本地人,有著一種源於本土的居高臨下的傲氣。這個真跟醫生職業沒任何關係。我們曾經總結過上海人的特性,在上海人眼裡,這世界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阿拉上海人」,還有一種就是「伊拉鄉下人」。她最著名的橋段就是,有個病人問她,大夫,我拿外國護照,收費會貴嗎?她脫口而出:「我們是三甲醫院,收費標準是統一的,外國人和鄉下人收費標準都是一樣的。」

  護士長還替上海人辯護呢,說全國各地人民妖魔化上海人。我跟她說,你到論壇看一下,各地人都掐架,東北人罵廣東人,四川人罵山東人,但全國人民都罵上海人。

  秦教授立刻回我一句:「你以為北京人就好?北京人也牛叉得不行。

  上海人自以為大,還能大得過皇城根腳下?上海人看外地人是瞧不起,北京人更噁心人,他不是瞧不起,他是充滿了同情。凡不是北京的,都怪可憐的,來的都是北漂嘛!北京人眼裡世界只有兩種稱呼:中央和地方。上次我們開會,彙報成果,北京醫院的人詫異地看著我問:『這麼複雜的手術,現在地方也能做了啊!』我靠!上海啊,上海也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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