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六六 > 王貴與安娜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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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DA!」某一天,王貴擇菜的時候突然聽見緘默的兒子發出清晰嘹亮的聲音。他停下手裡的活兒,眼裡泛出驚喜,沖到兒子身邊,將頭湊近兒子的小嘴邊,想要聽個仔細。「DA!DA!」兒子很費勁,但依舊不停地重複,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勁,晶瑩透亮的口水順著嘴角流。那一刻,王貴覺得憋得慌,他真想歡呼,他王貴的兒子也開口說話了!他不確認這孩子說的究竟是「大」還是「打」,但這是王貴聽到的,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DA!DA!」王貴騎著自行車,腦子裡想著兒子的聲音,口裡竟然不自覺地重複著兒子的話,聲音響亮到等紅燈的時候,一個老婦女惱怒而不知所以然地看著他。他渾然不覺。「DA!DA!……」 §王貴與安娜——父母輩的愛情 第四章 我要上學 安娜要上班了。王貴面臨一個重大難題,他必須得把寶貝女兒我送到幼稚園去。小傢伙可以請丈母來看著,但丈母一個人不能看兩個。最重要的是,我到了受教育的年齡。所有同事的孩子都進大學附屬幼稚園,這沒什麼挑頭,下面就是做我的思想工作。王貴和安娜特地去買了個塑膠斜挎背包,上面有個熊貓臉的,裡面放上糖果和畫片。隨即跟我談好條件:「你不哭啊,到學校去跟小朋友玩,還有老師帶你玩,爸爸一下班就來接你。」我隨口就答應了。王貴覺得我還很懂事,挺好商量的。 第一天去幼稚園的路上王貴是抱著我去的。他不想騎自行車,主要是想延長安慰我的時間,多給我舒緩點壓力。那時候我哪有什麼壓力呀,我看王貴的思想負擔比我還重。直到進幼稚園大門的時候都是好好的。可是就在王貴跟幼稚園阿姨交代完一切,把我從他胳膊裡移交給阿姨的一刹那,我開始放聲大哭:「爸爸!爸爸!……」我反復叫著王貴,鼻涕、眼淚混雜著汗如雨一起下,聲音異常淒慘。以我當時的智商還不能理解什麼叫上學,只以為王貴有了兒子不要我了。以前外婆就嚇唬過我,說如果我不聽話,王貴就喜歡二多子,不喜歡我了。 王貴原本送出去的胳膊,突然不由自主地收了回來,開始與阿姨進行孩子爭奪戰。兩個人扭著勁在爭奪孩子。王貴口裡哄著:「爸爸一下課就來接你,很快的,馬上!」阿姨不耐煩而且司空見慣地催促王貴,你快走吧,都這樣,你一走就好啦!「我馬上走,我馬上走!」王貴一邊跟老師保證,還一邊哄著我。他為了要我相信他會馬上回來,還特地躲到不遠的拐角先藏幾十秒鐘,然後突然跳出來沖我招招手,說,你看,爸爸馬上就來了吧?阿姨頓時惱怒,訓斥王貴說:「你搞什麼名堂!趕緊走!」王貴給老師訓得很緊張,倉皇逃出幼稚園的走廊。直到出幼稚園大門,他都聽到女兒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出門,他看見有個賣冰棒的木箱子。靈機一動,從挎包裡掏出喝水的茶缸,一口氣買下十根奶油冰棍兒,趕快跑回幼稚園,躲在門後,趁老師不注意,奔過去把茶缸塞在鼻涕都掉進嘴巴裡的我的懷裡,用別在我衣襟上的小手巾給我擦了擦鼻子,親一親我的頭髮,扭頭就走了。 那天,王貴破天荒上課遲到十分鐘。 那天,王貴又破天荒提前下課十分鐘。 整個上午,王貴都在不停地看表,老覺得每堂五十分鐘的課,怎麼那麼長,好像上了一個世紀。 下了課,他直奔幼稚園,卻並不急著接我,而是很有心計地轉了個圈兒,繞到後院看我是不是沒有受到老師的重視。果然不出所料,我可憐巴巴地坐在水泥地上,跟他早上走的時候一模一樣。雖然不哭了,卻很萎靡,既沒有小朋友跟我玩,也不見老師特別關照。王貴很想沖老師發火:「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新入幼稚園的孩子呢!」 王貴指責的話都要出口了,結果見了老師還是一連賠笑,只暗示「讓您費心了,孩子還小,剛進幼稚園,請您多多關照啊!」老師答應得倒很爽快,反正已經答應過幾百回了。 「爸爸來接我!……」這是我起初每天摻雜著痛苦的眼淚和放肆的嚎叫向王貴告別的話。那聲音簡直就像刀一樣在挖王貴的心。有好幾次王貴都下狠心,不送了不送了,就放家裡給丈母看著。 安娜對孩子的教育問題非常冷靜。她和老師一樣像個局外人:「每個孩子都這樣的,你怎麼跟孩子一樣弱智?」在安娜的堅持下,我才得以繼續我的求學生涯;不然,我生命中的早期教育,也許就給王貴抹殺了,而我的履歷也只能從小學填起了。其實現在填履歷的時候,我也是從小學填起的,否則填不滿那長長的橫線。我曾經非常羞愧地看過一女同胞在第一欄裡就直接填本科,因為她好像讀了三個碩士和一個博士。我常自卑受得教育太少,連履歷的起點也要比別人矮了一大截。但惟以自慰的是,我從落地起就待在大學,到成人後離開大學,我的校齡比很多人的工齡都長。上至校長,下至校門口修鞋的,大多都認識我。 王貴後來雖貴為一個大系的系主任,也經常被人冠以我的名頭,「XX的爸爸」。我是跟安娜姓的,王貴因為沾我的光,也常被認識我卻不認識他的人改姓了安。「你是嫁給我的,你哪裡有資格娶老婆?要不是我救濟你,你到現在還是單身漢呢!」安娜經常以這樣的玩笑來肯定王貴的家庭地位。「對,對!」王貴並不以為意,他一點不覺得羞辱,什麼嫁呀娶的,反正你是我孩子的媽就行了。誰嫁誰不一樣? 「你孩子剛上幼稚園的時候哭嗎?」那一段時間,王貴突然變得婆婆媽媽的。 他以前總體上還算得上個大男人,不屑于跟人討論這樣的話題。可是從我開始上幼稚園起,王貴的身段就突然放下來了,經常向人討教教育孩子的問題。「你孩子剛上幼稚園的時候哭嗎?」他逢人便問。在得到肯定答覆後,便如同找到知音般小心發洩心中的牢騷,諸如老師不是特別在意啦,孩子每天哭得筋疲力盡以至於回家倒頭就睡啦……他不敢太放肆地評論老師,怕傳到老師耳朵裡,所以每次訴苦還得斟酌詞句。別人都略帶同情地敷衍他:「都一樣哦,都一樣……」 §王貴與安娜——父母輩的愛情 第五章 經濟危機 有了二多子以後,安娜與王貴明顯感到生活品質下降,經常入不敷出,沒到月底就已捉襟見肘。以前,安娜和王貴都是把工資連同工資條一起放在家裡桌子的中間抽屜裡,誰用誰拿。因為家裡的日常採買都是王貴負責,安娜其實很少從裡面拿。但是偶爾拿一次錢給兒女添點衣服什麼的,就突然發現抽屜裡的錢不見了。安娜搞不懂為什麼每次輪到她用錢的時候抽屜總是空的。 到月底的最後幾天,兩個人對著空空的米缸不住歎氣,進而檢討花銷。因為安娜不花錢,最後的結果總是安娜把王貴罵一頓:「錢都給你花到哪去了?我吃沒吃著,穿沒穿著,什麼都沒感覺到就沒有了。你說,是不是又給你媽寄錢了?」安娜總疑心王貴在規定額度以外偷偷給家裡寄錢,到死都不能和農村斷了根兒。「天地良心!誰給家裡偷偷寄錢出門叫車撞死!」王貴非常委屈。「那錢呢?錢都到哪去了?難道給你拿去養小老婆啦?」安娜一發火就口無遮攔。 她明明知道這根本就是廢話,誰能看上豬八戒一樣的王貴哦!倒貼都送不出去。不過說這個話她覺得很解氣,說完連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王貴覺得像個冤大頭,自己沒幹什麼呀,怎麼錢就沒了?正想反擊,見安娜笑了又升不起火來,說:「不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嗎?天天吃天天喝的!」但剩下幾天的日子總要過啊,再吵,四張嘴都要吃飯的。 每次吵完,安娜就一跺腳跑回娘家去。她一進門,她爸爸就不聲不響塞給她五塊錢,然後低聲囑咐她:「不要告訴你媽啊!不然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不好做。」她媽也在房間裡等她,一把拉過她說:「不要響,給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擺不平。」然後再塞她五塊。臨走,父母聚一起,很冠冕堂皇地遞給她一包米和幾樣葷菜叫她帶上,估計這是每個兄弟姐妹都有份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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