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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8、運

  幸運與黴運是相生相剋此消彼長的。

  這個話早有定論,無論古今中外。易經裡說,否極泰來,剝久必複,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培根說,幸運並非沒有恐懼和煩惱,厄運也絕非沒有安慰和希望。

  我第一次看見她,是在君悅的自助餐中心,她穿著一水兒的貂皮大衣。記住,是貂皮大衣,不是羊絨大衣配貂皮領。我當時也穿了一個貉毛領,可惜後來被證實是化纖仿冒的。我得知這個領子是仿冒的時候特生氣,還跑到久光百貨跟人吵架,說三千塊錢買的衣服,標牌上寫的是貉毛,結果卻是化纖。雖然我不知道貉是什麼動物。人久光百貨的營業員特牛,白眼看看我說,這裡隨便一件棉縷都5000上,你三千塊買件外套還想沾毛?我當時翻了翻附近衣服的標牌,也就拉倒。

  而她,那身華貴的泛著幽幽螢光的長及膝蓋的大衣,竟然是全貂皮的!她還那麼胖呢!那得殺了多少只貂啊!

  我見她的時候,她正從自己堆尖高的盤子抓了只打螃蟹腳啃。一面說自己胃口小,一面吃了一盤一盤又一盤,最後擦嘴說,都快走不動了。

  我說,歇歇吧!別走了。等歇夠了再動身,搞不好能熬到下頓晚餐的新菜上盤。中午咱才吃得是螃蟹,到晚上應該有波士頓龍蝦。

  她並不留戀地說,我得走了,我要去XX地方看兒子。我一驚,那個地方是很著名的看押犯人的地方。

  我問她,怎麼了?

  她特別悽惶地說,兒子因打群架,誤傷了人,其實那麼多人,到底誰傷的都不知道,但對方就指著他,就把他給指認了。我不曉得使了多少錢去打點人,那年養的大閘蟹賺的錢全填進去了。

  結果呢?

  「結果還是被判了不少年。我走了,我這就去看他,免得天黑了趕不到地方。」

  她是一個傳奇人物,她的傳奇讓我驚歎不已,感覺有的人天生就是編造故事的,如我,而有些人天生就是創造故事的,如她。

  她有個外號叫「孤獨求敗」。

  據說邪門了,她是想什麼有什麼,幹什麼成什麼,一輩子手指裡流金淌銀,只要她一拍腦子決定的事情,是必成無疑。而且怪就怪在她總是走在潮流的前面,逆向而行。

  但是有人說,所有的錢都是邪惡的。即使她的錢來得怎麼看都正大光明,但只要錢到了手裡,就有厄運。基本上她是成就了,她身邊的人就貢獻了。據說她賺第一桶金做手模玩具的時候,老外恨不得跪在地上求她發貨,偏巧她這剛把出關手續辦完了,人民幣貶值了,對美金一下降到8,以前好像是3點多?她暴發一筆橫財。錢多得都用麻袋裝,結果,她婆婆癱了,床前離不了人,她只好把廠子給轉讓了。

  她天天給婆婆拾掇屎尿,累得人都胖了,當然她說那是浮腫,後來不想洗尿漬子了,就跟鎮上生產衛生巾的廠說,你能不能給我生產個老人穿得尿褲?鎮上替她做了個放大的衛生巾,她帶著穿著大衛生巾的婆婆到省城養老院去,想把婆婆推給人家照顧。養老院不收沒城裡戶口的,卻對她婆婆的尿片兒很感興趣,一訂就是好幾箱,她拿婆婆跟人換尿布,結果婆婆住進了養老院,單間兒,她開始了生產成人紙尿褲的生涯,又賺得盆滿缽滿。

  錢有來路自然有去處。

  估計是賺錢把眼迷了,忽視了老公。她男人在外頭有了姘頭。農村不比城裡,城裡女人跟自己男人鬧,鬧翻了就離婚。鄉下女人就是倆潑婦對罵,見面就磕,磕完了也不離,回家兩口子還是兩口子。這是女人的鬥爭。

  男人可不那麼文鬥。人家男人從外地打工回來,聽說自己虧了,上去拿了把鍬,等她男人夜裡從牌局上下來的時候,擱他腦門子上一拍,立馬躺到。據說腦子都少了一半了,腦漿迸裂。那家男人跑了,她家男人植物了。

  她忙著把手頭的一摞訂單交給工廠,自己又回家照顧那個癱子。因為癱子對她有負,她自然對他也薄,給口吃的不餓不死就行了,活兒明顯比伺候婆婆少。伺候婆婆的時候,眼睛還有村裡村外街坊鄉親盯著看,到伺候老公的時候,連大夥兒都覺得她沒走已經夠仁義了。

  有人跟她說,你去算命吧!怎麼就那麼不順?早年爹娘故,妹子婚姻也一塌糊塗了,進夫家門就操不完的心。看看啥時候順。

  她去找了個姑子算。姑子說,金克木。你命裡金旺,木就是你的親人。你旺周圍人就衰。你啥時候敗了家,周圍都順了。

  她一聽,回來就問大家,幹啥能敗?

  旁邊養豬的大爺說,就這個!養得越多,虧得越重。我現在這一攤子,不要錢了,白給你。但我跟你說明白,養大一頭豬仔,最少虧100多的飼料錢,豬肉賣不上價,我現在想把這個糊口生意給搗騰出去都沒人接手。

  她一聽就樂了。行!還有人白送!

  她接過那幾頭瘦豬就養起來了。因為求敗,又把手裡攢的錢,全數買了周圍人不想養的豬仔,按這速度,不超過半年就垮了,這該轉運了吧?

  沒出倆月,上海的大卡車開到她家門口問:「你家生豬啥時候出欄?我全包了!不許給別人。」她問多少錢一斤,人家給了個數,把她都嚇壞了,心說人家都賣不出去的豬,怎麼到我手就成金豬了?

  那一向豬場都關了,就她家生意紅火。紅到什麼程度?上海來拉豬的車打架,她的豬場早上4點開門,每天出150頭豬,頭天下午車就到了排隊等。

  她托兒子到城裡給買了台大型數鈔機,銀行數錢的那種,手點錢都點得有腱鞘炎了。

  兒子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人拉去打架的。她那台數鈔機是從員警手裡拿到的,差點被列為兇器。

  她都快瘋了。婆婆是人家的媽,丈夫是人家的樂。可兒子是自己的呀!

  她抱著錢在城裡的法院門口哭,大喊:「幹啥賠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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