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六六 > 寶貝 | 上頁 下頁


  出了醫院,靜波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車流,忍不住讚歎:「真沒想到,這滿大街的人都是爹媽拿大頂拿出來的!怪不得老外對中國的印象就『功夫』二字,沒功夫哪來的孩子呀!」

  孫哲垂頭喪氣。他原本堅決不要孩子的驕傲今天竟然變成嘲諷,這萬一傳出去,就變成了「死鴨子嘴硬,硬把不能說不要」。男性有三大帽子戴不得:綠帽子、不行和無能。刀刀致命傷。

  靜波看出孫哲的沮喪,故作輕鬆地安慰道:「早知道這結局,咱得省多少安全套啊!從此往後我們可以過非謹慎夫妻生活了!」

  靜波和孫哲的關係,是男主內,女主外。靜波比孫哲小三歲,從畢業進入工作單位起,就顯示出她超強的「street smart」。「street smart」這詞很難解釋,相當於中文的「混世」。靜波讀書也許不如孫哲靈光,走上社會以後倒是幹得風生水起,從進廣告公司起,文宣,市場,運營,媒體,大客戶,沒幾年,她就把這行摸得門兒清,一隻蒼蠅從眼前飛過她都能判斷出它能創造出多少效益。從小到大數學學得不怎麼樣,大學的數學作業帶考試全靠孫哲幫著作弊,出了校門兒,心裡的小算盤撥拉得門兒清,但凡客戶報一數位,她心算就能把成本利潤獎金給框出來,早知道數學只用到加減乘除,哪還用荒廢這麼多年在對數指數函數上。小姑娘哄人一流,上上下下,從對口領導到難纏客戶,她都熨得平整,這不,單位剛來一難纏的主——

  這天,靜波正在辦公室裡忙事兒,一姑娘沖進來:「陳經理,快去會議室,老闆急找!」

  靜波放下手裡的活兒,小碎步往會議室疾走。會議室門口,隔著玻璃就看見五大三粗的「米飯班主」在咆哮著拍桌子,滿地資料夾。

  靜波進房間的時候,啪!一個玻璃杯正砸地上。全場靜默。靜波溫溫柔柔地走到客戶身邊,拉起客戶的手看了一眼,關切地問:「馬總,小心,我看看,割到手沒有。您借一步站這裡,別紮著腳,我來收拾。」

  靜波拉了馬總的腰一把,把馬總拉一邊站著。然後自己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地撿玻璃片,抬眼又沖馬總一笑:「我最喜歡的景德鎮薄胎瓷杯,碎一個,你賠我的。哎喲!」靜波捂著手指頭,鮮血滴了出來。

  馬總慌了,趕緊走過去:「快快!創可貼,哎呀,這可怎麼好,太不好意思了!」

  靜波:「沒事兒,殘缺美。但您放心,您的廣告案,一定會完美無缺讓您滿意。馬總,您呀,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我得給您提意見。」馬總有些愧疚地說:「我知道,我知道,耐心不好,脾氣不好,我愛人和孩子也這麼說我。」

  靜波:「您的問題,比這嚴重多了,您是太不愛惜身體。您現在集社會責任家庭責任於一體,多少人指著您吃飯呢,您也不曉得為大家照顧點兒自己,不就一廣告案嗎?值當您親力親為?你們公司王大姐,我們一直合作,您派她來就行了啊!」

  馬總:「她離職了,一時還找不到合適的人代替。」

  靜波:「她那麼能幹的人,是不好找替手。」

  馬總:「什麼呀,我請神才把她請走的,占著茅坑不……她要不走,我都不知道這次這麼大活動能弄成這樣!」

  靜波立刻換了張臉:「哎呀,她可走了!現在我們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我們以前以為這都是您的主意,都沒好意思說……這方案,怎麼拿得出手啊!也毀我們名聲啊!」

  馬總:「是啊!也難為你們了。這往後,至少這次的大的宣廣,我親自負責,讓我秘書Sally跟你直接對接,你也不許派人糊弄我!幹不好,我就……」

  靜波笑了,晃一晃纏著創可貼的手說:「您索性就把我吃飯的傢伙給砍了,行不?」

  馬總喜笑顏開地被靜波哄出辦公樓,老闆在玻璃幕牆後面舒了一口氣。靜波回到辦公室,老闆關切地發問:「怎麼樣?馬總氣消了沒?搞定沒?」靜波表示無力:「跟您提個意見,以後除了給公司賣力,能不賣身嗎?您看我這上下都體無完膚的。還有,您那寶貝的廣告案,別說客戶了,我都忍不住要打人。」

  老闆避重就輕:「靜波啊,今天多虧有你。你是公司的福將啊。」靜波毫不客氣地順竿上爬:「老闆,福將要求申請個福利,您把我那張擔擔麵的發票給特批了吧。」

  「你這張發票我聽財務科說了,一碗面要兩千?」

  「是兩碗面兩千。」靜波不失時機地又揚了揚纏著創可貼的手。

  老闆瞪眼:「一千的面還吃兩碗?」

  靜波委屈道:「那不能客戶吃面我喝湯吧,我們公司的格局呢?」

  老闆不打算放棄掰扯:「那也太貴了。你這下午茶都喝到兩千了,以後我還怎麼招待他們啊?」

  靜波嬌嗔:「老闆,您不是常說嘛,做事情格局要大。再說了,我都為公司流血了,讓您為自己的公司破點財您還不肯?資本家!」

  老闆立刻告饒:「下不為例啊。」

  靜波就有這本事,把葫蘆和瓢同時按下去。

  而孫哲就是典型的「book smart」,就是我們俗語所說的「書呆子」。孫哲在學校裡一直是學習委員,多複雜的難題在他那兒都是浮雲,可是一走進社會他的那根筋就失靈了。按說IT男又不用跟太多的社會關係打交道,可就辦公室裡那一攤子他都搞不定:第一次離職是半夜裡偷偷去把私人物品偷出來從此銷聲匿跡的,原因是太頻繁的加班阻礙他陪靜波逛街;第二次憤而離職是因為獎金分贓不均;第三次離職是因為跟老闆搞不到一塊兒去,天天被盯著挨批。孫哲最經典的形象就是手裡抱著大包小袋,一臉沮喪,進門就單膝跪地:「求包養。」

  靜波對此哭笑不得。有心批評他,不忍在他傷口上撒鹽;有心安慰他,發現也不需要。孫哲原本對工作這事就不上心,丟工作的傷感比不上跟靜波吵架後受傷持續得長。

  靜波並不介意孫哲在工作上的不上進不如意。其實如果有可能,能力夠的話,靜波願意包養孫哲。因為靜波這一行有個特別耳熟能詳的自嘲詩:起得最早的是幹廣告的和收破爛的;睡得最晚的是幹廣告的和按摩院的;不按時吃飯的是幹廣告的和要飯的;加班不補休的是幹廣告的和擺地攤的;說話不能錯的是幹廣告的和主持節目的;加入了就很難退出的是幹廣告的和黑社會的;幹著幹著就跳樓的是幹廣告的和富士康的。

  靜波對自己行業的判斷是:如果乾滿三年你還沒有跳樓,那麼你就有一顆無堅不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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