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一座城,在等你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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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外,大廳裡金碧輝煌,安靜無聲。 許沁獨自站著,面色蒼白。 陸捷說過的話,像一幀幀畫面浮現眼前。 他說,宋焰是他們隊裡最吃苦最拼命的一個,負重、下水、跳傘……魔鬼般的訓練,他咬牙熬著;反刑訊各種拷打,他生不如死地忍著。 他沒日沒夜地拼,一次次執行任務,立功,直到最後一次,他突然成了出賣軍事機密的叛徒。 陸捷說他一直清晰地記得那天,宋焰在一眾隊友面前直接被繳械拖走,後來只知他犯了重至處決的罪。隊裡有私下處罰叛徒的方式,他不可能熬得過拷打那一關。 他還說宋焰不是那樣的人,可他也沒法救他,更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他一直以為宋焰死了,直到今年在望鄉重遇,才有了那句荒唐的:「你沒死?」 許沁腦子裡木然地迴旋著那句話, 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眼前出現付聞櫻那譏諷的笑臉:「他叫,宋……什麼來著?」 半年前翟淼在四合院裡的那句控訴也猛地清晰:「你差點把我哥害死還不夠!」 噁心而苦澀的情緒一點一點,從四肢百骸席捲而上,突然翻江倒海, 許沁站在原地,沉沉地,一下一下喘著氣,她僵硬地轉身朝外走,剛走出一步,保安沖上來拉住她往場內推:「大會要開始了,你還磨蹭什麼,快進去!」 許沁被推進會場,身後大門關上,眼前一片絢爛,舞臺上,紅色綠色的舞蹈演員湧上臺,慷慨激昂的音樂聲響起。 她站在音響出口處,被震得渾身發抖,她茫然不知該去何處,欲返回出大門,小南跑過來拉她:「許醫生你亂跑什麼呀?趕緊回座位,這直播呢!」 她被強行扯回座位上坐好,臺上的音樂和表演彰顯著地震的主題,愈發悲壯。 她的眼睛卻失去焦點,目光渙散,不知看著何處。 身後,宋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 開場歌舞過後,幾位主持人上臺,高昂地念著歌功頌德的讚美詞。許沁坐在台下,內心各種情緒激烈翻湧,幾欲嘔吐。朗誦,詩歌,表演,節目一個接著一個,周圍掌聲不斷,她坐不住了,每一秒都變得異常煎熬。 就在她快撐不住要起身沖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第三軍醫院燒傷外科醫生許沁……」 她猛地醒過來,身邊的人在推她,到她了,到了表彰環節,她和宋焰得上臺。 她回頭,見宋焰已從座位上起身,掌聲雷動,她木然站起,走上台去。 頂棚的燈光打著,她臉色煞白。 宋焰和她在舞臺中央相遇,迅速看了她一眼,發覺她有些異樣,但此刻站在萬眾視線下,也不能說什麼。 主持人對全場觀眾和電視直播觀眾介紹著他們救出嬰兒的感人事蹟。 許沁知道輕重,把心中一切狠狠壓抑下去,輪到她發言,她還能平穩淡定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醫生的職責就是救人。」 可說完這句,她沒了多的話,主持人誇讚:「許醫生不善言辭啊,說的少,做的多。」 許沁一怔。說的少,做的多,這不正是她身邊這個穿軍裝的男人嗎? 她鼻子發酸,快忍不住,此刻只想下臺,可還有人要表彰,主持人一一介紹,其他軍人一一上臺。 她和宋焰稍稍往旁邊站,退去一旁時,宋焰極低地問了句:「怎麼了?不舒服?」 她慌忙找藉口:「好像吃壞肚子了。」 他低聲:「再忍一下,馬上就下臺了。」 「嗯。」她看一眼他的側臉。從上臺後,她便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怕自己會落淚,此刻,他的側臉也是安靜淡定的,不顯山不露水,不透露一絲黑暗過往。 許沁用力眨眨眼睛,提醒自己還在臺上,剛要移開目光,可就在這時,她看見宋焰極其快速地掃了一眼舞臺中央的另外幾位軍人,特種兵,炮兵,解放軍,裝甲兵。 他掃了一眼他們的軍裝,然後平淡地看向台下。 許沁突然就想起望鄉的那個夜晚,宋焰看著從他身邊走過的軍人時的眼神,就是剛才這個眼神。 他在羡慕。 像只有紙飛機的小男孩巴巴地羡慕其他孩子的遙控飛機和坦克。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瘋了般湧上眼眶。 她飛速扭過頭,任淚水嘩嘩地淌,待它淌夠了又趕緊擦拭。台下的人以為她被其他人的事蹟感動,不覺有異。 終於,領導過來發獎狀,眾人鼓掌,可以下臺了。 許沁沒往宋焰那邊下,飛快走了相反的方向。 台下還有雷鳴的掌聲,她不回觀眾席,直接沖出會場。 她一身白大褂出現在冬夜的街頭,攔了車直奔西邊。 半個多小時到了大院。 傭人來開門,說人在茶廳內。 許沁不換鞋,直接踩進門,快步穿過客廳,進了茶廳。 孟懷瑾和付聞櫻正在泡茶,見她突然造訪,稍稍訝異。 付聞櫻本不打算理她,可看她臉色冷清,腳上還穿著鞋子,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許沁走到茶台邊,俯視付聞櫻,問:「是你嗎?六七年前差點害死宋焰的人是你嗎?」 付聞櫻臉色驟變,頓了一秒:「誰跟你講的?」 許沁就明白了,一大顆眼淚從臉頰上滾落。 茶廳裡安安靜靜,沒人開口,沒人安慰。 她自己抹去臉上的淚,扭頭看孟懷瑾:「爸,也有你?」 孟懷瑾眉心緊蹙,卻又搖頭:「沁沁,爸爸不知道該怎麼講。」 付聞櫻:「這事跟你爸沒關係。他也是後來才知道。」 她輕描淡寫,沒了別的話,別說道歉,一句解釋也沒有。 許沁站在那裡,渾身顫抖地等了足足一分鐘,可誰都不說話,仿佛這只是一件小事,翻個頁就能過去。 可這次,她過不去了。 她胡亂抹一把臉上的淚,輕聲: 「媽,我一直把你當親媽媽的,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即使你反對我和宋焰在一起,打擊我,不理我,即使你插手我的工作,我也沒有恨過你。……我還一直在想,要主動跟你和好。我一直在想,你只是性格如此,不是不把我當女兒。……」 她說到此處,輕吸一口氣,想要繼續平靜地講,但眼淚不可控制地流下,如何忍都忍不住了,她失聲哭起來: 「我就是個傻子,我是你們養在家裡讓你們拿去聯姻的工具。只因為這個工具有了人性,有了想要的感情,開始不聽你的話,你怕她脫離你的控制,所以你要毀了她心愛的人,讓她永遠不會被他引誘偏離軌道,讓她這輩子沒了期待,乖乖做你的傀儡娃娃!」 她哭得肩膀直抖,如遭背叛:「你們根本沒有把我當做你們的女兒?根本沒有!……騙子!」 她看向孟懷瑾,淚如雨下, 「你當初從孤兒院接走我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你說要接我回家,說你是爸爸,說你會像爸爸一樣愛我。這是你說的!是你親口說的!……騙子,騙子!」 孟懷瑾眼睛濕了,臉頰微搐著,一言不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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