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一座城,在等你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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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覺得挺害怕的。」許沁垂下眼,輕輕攪了一下碗裡的小湯圓,那小團子泡久了,邊緣毛茸茸的模糊了形狀,「要是他掉下去……」 一片沉默。 「別怕啊,」舅媽摸摸她的手,「他這孩子挺有分寸,會保護自己,也會保護他手下的人。」約莫是猜到什麼,又道,「其實我跟你舅舅也說過調個崗位,但他呢放不下手裡的兵。他們隊是這片綜合素質最高最有紀律的,一起重大傷亡都沒出過,全靠他訓練有方。」 這話對許沁沒有半點安慰作用,可她也無話可說,隔了半晌,問:「他當初為什麼選這個職業?」 夫婦倆對視一眼,舅舅道:「那小子從小不愛學習你也知道,又不服管教,就送去當兵了。後來……家裡沒什麼別的路子,就做了消防員。」 許沁低頭攪著勺子:「嗯。」 舅媽見狀,坐不住了,嘴巴動動,急切地看向自己老公;舅舅狠狠瞪一眼,算是壓了下去。 舅媽鼻子裡呼出沉沉一口氣,憋了半天,開口:「沁沁啊,我這外甥看著粗糙,其實特心細,會疼人。跟現在外頭男的不一樣,別人都想趁年輕多玩兒,他呢,也是從小被拋棄,只想有個家,寵著家人,對家人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舅媽不是護著他才說私心話的,你知道的吧?」 許沁:「嗯。」 也沒別的話。 舅媽還要說什麼,舅舅道:「沁沁也累了,吃完就早點休息。」 許沁回房。 舅媽收了碗,歎氣:「這孩子是不是有心事啊?」 「他們的事兒自己解決,你就別操心了。」 「我怎麼不擔心,不會到最後跟焰焰他那親媽一樣吧。」 「越說越沒溜兒了,行了,早些睡覺。」 …… 燈滅。 今夜沒有月亮,木窗上漆黑一片,再不見樹影婆娑。 許沁躺到床上,拿起手機看,一個未接來電,四條短信,全是宋焰。 來電在下午四點四十分,是救下跳樓者之後。 第一二條資訊緊隨其後: 「在哪兒?」 「開始工作了?」 第三條相隔五分鐘: 「我走了。不要擔心我。會注意安全。」 第四條則是夜裡十一點: 「下班回家不要一個人走,舅舅會去接你。如果沒遇到,給他打電話。」 黑暗中,許沁盯著那幾條資訊看了很久,眼睛竟酸痛起來。 她抬起手臂,遮住雙眼。 過了很久,也沒給他回消息。 漸漸,竟就睡了過去。 許沁忘了調鬧鐘,第二天意外起遲了,醒來時離上班只有一刻鐘。 掏出手機叫車,發現交通堵塞,過去得半小時,只好轉去搭地鐵。 地鐵購票機前邊排著長隊,好不容易等到她,按提示選了線路和到達站。可那機子就是不出票。她正匆忙上下看著,身後的人不耐煩了,嚷:「按『確定』啊。傻站著幹什麼呢?」 許沁這才發現螢幕下方有個確定鍵,摁一下,才出了票。 正值上班高峰,地鐵站裡全是人,黑壓壓一片,摩肩接踵。過閘門時她特意記著宋焰說不要過黃線。 站內,乘客們行色匆匆,舉目望去,全是腦袋。 到了月臺,每扇門前都擠滿了上班族,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地望著遮罩門,或看著手機。 許沁才站好,身後,源源不斷的乘客緊跟著聚集過來。 地鐵進站了,車門一開,成群的人湧出來,而車外更多的人回湧進去。兩撥人如泥石流般混作一團。從外入內這股勢力更加聲勢浩大,把剛擠出來的人重新夾進去。而許沁被身後的人潮強力推搡著,完全喪失自控能力,跟掉進漩渦中的一片葉子似的,瘋狂往車門處卷。 前邊的人進不去,後邊的人往前推,她前胸後背都貼著人,快把她碾碎。剛被推擠到門口,進不去了。 地鐵門發出滴滴的聲響,紅燈閃爍。 可她一隻手臂被前邊兩具身體擠夾著,動不了。 「我的手!」 車門開始關閉,許沁用力拉扯,尖叫:「鬆開!」 那兩人背對著她,絲毫沒在意。 車內一個男士見狀,迅速抓住她的手臂,猛力一扯,一推! 車門關閉! 許沁的手驟然抽出,人一下子摔去地下,手腕撐到地上一擰,一股鑽心的劇痛在手腕上炸開。 她疼得冷汗直冒,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劇痛之下,人本能保持著摔倒的姿勢,一動不敢動,疼得足足十秒沒回過神來。 還好是左手! 她咬著牙,想。眉間已是一層細汗。 旁邊一個男生扶起她:「沒事吧?」 她搖搖頭,慢慢站起,右手托著左手腕,放在胸前護著。腕子再不敢輕舉妄動,一動便疼得鑽心。 下一輛車來了,她被人潮卷上車,又卷下車。 等到了醫院,整個人亂糟糟的,衣服頭髮鬆鬆垮垮。 她試著慢慢活動一下手腕,疼勁兒過去了,只剩下酸。 人終於松了口氣。 幸好沒扭傷。 她簡單地刷了牙洗了臉,回到辦公室,就聽小南在發愁:「給他找個什麼工作呢,總不能去當保安吧?」 小西詫異:「你男朋友要換工作了?」 「遲早要換,又不能幹一輩子。昨天沒嚇掉我半條命,我差點兒就成了寡婦。」小南說起童銘墜樓的事還心有餘悸,「還好他過不了多久就要退伍了。」 小東:「你真打算跟他領證?」 「對啊。現在愁工作呢,不知道什麼適合他。得托我爸找關係,看能不能去企業裡邊管消防。哎,關係也難找啊。頭疼。」 許沁走到一旁,拿出手機翻出昨天宋焰發的短信,幾句話來回看了好一會兒,回一句: 「知道了。」 那頭沒有回復。這個時候,宋焰應該在訓練。 許沁也沒特意等待,兩人工作都忙,彼此早習慣了這樣的溝通方式。 她收了手機放回兜裡,手腕上一陣酸疼。 這酸疼一直持續著,如影隨形,攪得她在閑下來的時候心裡總有些抹不開的煩擾愁緒。 分不清是因為手上絲絲的疼,還是別的什麼。 有一次,她從門診部燒傷科出來,進了電梯,下了樓,走出門診大樓,也不知在想什麼,被匆忙跑進的就診者撞了好幾下,才回過神。 發現自己站在醫院大院裡。 抬頭望一眼,一月份的天空烏雲密佈,陰沉沉的。 冬季的城市,草木凋零。舉目望去,四處一片荒涼灰敗。 她極緩地歎了口氣,待走進急診樓時,所有不相關的思緒又都拋去了腦後。 這就是她的工作,一旦投身其中,便不能帶有任何情緒,只能全心全意。 但她的情緒還是不可避免地一路走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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