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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這次,他站在路燈光外的陰影裡,融在夜色中,身影模糊不清。似乎背對社區馬路,面朝著住宅樓的方向。

  許沁想一想,沿著冬青的灌木叢,放輕了腳步潛伏過去。

  花壇裡幾大株鐵樹擋著,方便她隱藏。

  她慢慢靠近了,突然就蹦出去嚇他:「喂!」

  而就在跳出樹叢的那一刻,她意識到了不對,他不是宋焰。

  可,來不及了。

  她已不可控制地沖向他。

  他聽見她聲音便轉身,她撲進他懷裡,摟住了他的腰。

  而孟宴臣幾乎是本能地將她緊緊抱住。

  §第四十四章

  許沁一怔,立即就要推開孟宴臣。

  但孟宴臣不鬆手,將她抓得更緊,他雙眼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剛才那調皮撒嬌的聲音和親昵無間的動作竟都來自於她。

  可她瞬間就又變成了孟沁的樣子,面色淡漠,強作鎮定,但卻掩飾不住一絲慌亂,眼睛四處看,像在找尋什麼,雙手在他胸口又推又搡,聲音壓得極低:「孟宴臣你瘋了!」

  兩人推拉之際,身後傳來一道冷淡的男人聲音:

  「抱著我女朋友,打算什麼時候鬆手?」

  許沁頓時一驚,回頭;夜幕下,宋焰臉上烏雲籠罩。

  她用力推開孟宴臣,恰好後者鬆開一隻手,她脫了桎梏,要朝宋焰跑去,可另外一隻手被孟宴臣收得更緊。

  宋焰眼中生寒,猛地抓住許沁的手就將她扯過來。

  許沁一個趔趄撲向宋焰,被他拉到身後擋住。

  他盯著孟宴臣,眼中怒意飛濺,仿佛下一秒能上去撕了他。

  許沁手腕生疼也顧不得,拉住宋焰的手:「我認錯人——」

  「上去。」宋焰打斷。

  許沁一愣,還要說什麼,宋焰扭頭看她,淡問:「怎麼,怕我把他打死?」

  許沁聽他說話那語氣,頓時就背脊發涼,知道他是真惱火了,立馬松了他的手,轉身快步走進樓道。

  孟宴臣見她頭也不回,不經意間將臉頰咬緊了。

  夜色寂靜,女人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樓道裡,能聽見哪裡傳來叮的一聲電梯門開。

  樓道裡的燈光照射出來,像一張光明的毯子鋪在地上。毯子的盡頭,宋焰與孟宴臣分站兩角。

  十年不見,彼此都變化不少,都從當年單薄的少年長成了高大的男人,可有些東西卻奇怪地絲毫未變,比如身份的懸殊,比如,這勢不兩立的架勢。

  四目對視,雙方的敵意與惱恨都暴露無遺。

  這世上,最能挑起男人仇恨與勝負欲的,莫過於搶女人。

  有一瞬間,宋焰是真要揍孟宴臣的,但許沁聽話地進了屋,這個行為對他的安撫作用不言而喻。

  且剛才的一切,孟宴臣都看到了。他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今時不同往日,這裡不再是當初的溜冰場,而他成了徹頭徹尾的輸家。

  「你是她哥,注意點兒分寸。」宋焰警告。

  一句話便把孟宴臣最無力改變的痛處戳了個穿,任是孟宴臣,臉色也微微變了。

  而面對這落敗者,宋焰沒興致繼續羞辱。撂下這句話了,人就拔腳往樓道裡走。

  才走出兩步,身後,孟宴臣開口:「你和她走不下去的。」

  宋焰停下。

  孟宴臣說:「只要家裡不同意,她就不可能跟你有結果。她這些天都不回家,就是在逃避,你看不出來?」

  宋焰心裡清楚,距那天早晨付聞櫻給許沁打電話,又過去了一個星期。那個週末,許沁以加班為由,沒有回孟家。

  他淡淡一笑:「輪不上你操心。能不能留住她,看我的本事。」人繼續往裡走。

  「然後呢,讓她為你放棄一切,滿足你的私欲,你就能心安?」孟宴臣臉上終於劃過一絲厭惡,「宋焰,你也配?」

  宋焰再度停下。

  「捫心自問,你配得上她?」孟宴臣不急不緩地說著,平淡一笑,笑裡諷刺鄙夷皆有,「你看看這個社區的環境,看看她住的地方。如果不是她,你連這社區的門都進不了。你掂量掂量,自己不清楚?」

  宋焰的拳頭越擰越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會回身去揍他的臉,但,

  孟宴臣一字一句:「就憑你這些年都沒混出個人樣來,你就不配。」

  宋焰握緊的拳頭撐著,撐著,就又緩緩松了下去。

  「當年因為家境懸殊而被甩,但凡你有一絲血性一絲骨氣,就得想方設法千方百計地混出頭來,來配得上她。可現在呢,呵,我原以為你至少能有點兒出息,算我高估你。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從頭到腳,你有什麼?讓她為了你和她過去擁有的一切對立,失去,」孟宴臣說及此處,語中生恨,「你憑什麼?」

  宋焰原地站了數秒,隻字未語。

  半刻後,他轉身了,走回去到孟宴臣的對立面,走到路燈下,靠在了路燈杆子上。路燈光自上而下打在他頭頂,在他眼窩裡留下深深的陰影。

  他從兜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裡,拿手擋著冷風點燃了,吹出一口。

  他微眯著眼,隔著煙霧看孟宴臣,抬了抬手,問:「來一支?」

  孟宴臣站在通道的另一側,冷漠以對,不予回應。

  宋焰極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卻不含半點笑意。

  他把煙盒和打火機塞回兜裡,又抽了一口煙,才問:「孟宴臣,你瞭解她嗎?」

  「除了知道她這人心思敏感,悶葫蘆一個,你還知道什麼?」宋焰淡淡笑問,問完便笑意全失,「你根本不瞭解她。」

  宋焰:「我知道,中學那會兒你就恨我,恨我帶壞了她,恨我教她喝酒、抽煙、打架,恨我騙她上床。」

  孟宴臣下頜繃緊了,拳頭也握緊了。過去那麼多年,依然耿耿於懷。

  「事實呢,去酒吧是她求我帶她去的;抽煙我不讓,她就搶;她在身邊,我不打架,她找人挑事兒。她想玩兒,想瘋,想野,想自由。被壓抑太久,方式就偏激了。」

  宋焰頭靠在路燈杆子上望夜空,燈光映在他眼睛裡,明亮得像碎掉的玻璃。

  他對著夜空長長地吐出一口煙,煙霧落下來,籠在他寂寥的臉上,

  「但那時候,她至少是活的。」

  夜色更濃了。

  孟宴臣立在夜幕裡,臉色蒼白。

  他沒見過宋焰口中活著的許沁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是剛才那個沖進他懷裡的陌生而溫暖的女孩,是那個樣子?

  「……所以,你問我憑什麼?」宋焰緩緩落下頭,看著孟宴臣,他眼睛像黑夜一般漆黑,篤定,

  「就憑剛才她的笑聲。」

  孟宴臣已蒼白得無力反駁。

  是啊,剛才她臉上的笑容他看得清清楚楚,活生生的,卻在見到他的一瞬間被掐死。

  一股尖銳的痛在心上蔓延,不可控制。

  「那時候,她至少還有點兒人樣。現在呢,好,十年過去,壓抑得一點兒血性都沒了。」

  宋焰微低下頭,食指輕點煙身,敲著煙灰。他想起了那天她進電梯時臉色淒慘無助得要是要哭了卻還強作鎮定地找電梯鍵又不敢和他對視的模樣。她連生氣吃醋都不敢對他講,怕他不喜歡,怕她被嫌棄;這模樣一如當初那個初進孟家時不敢講話不敢吃飯不敢出聲的孩子,越是珍惜失而復得的溫暖就越就怕被人拋棄。

  他手指猛地一抖,煙灰斷了,散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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