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一座城,在等你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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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靜止在廢墟之上,只有那只狗和宋焰指尖的煙霧有運動的跡象。 這景象著實太詭異。 許沁下車走過去,隱隱約約聽見從哪裡傳來女人的哭聲:「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 這虛弱的女人嗚咽摻雜在嗚嗚呼嘯的北風中,格外滲人。 警犬聽懂了人類的呼救,跑到廢墟的縫隙旁沖裡頭狂吠,很快又沖到宋焰面前叫,告訴他有人埋在裡頭了。 可沒一個人有動靜。 一旁迷彩服的少校下令:「上尉,你這是違抗命令!上邊說得很清楚。立即趕往下個地點。」 宋焰一身泥土,滿面塵灰,手上血跡和污泥混在一起,眼睛也熬得滿是紅血絲,啞聲回了一句:「底下還有人。」 「你也清楚她埋得太深,救不了了!」少校壓低了聲音走上前來,「其他地方還有更多人等著你救。別說救她的時間我們能再救十幾個人,現在花上幾個小時救她,還有可能半路塌方,搭命進去。」 深埋在地下的人或許感應到什麼,哭聲愈發淒慘:「你們不要走,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不要走!我不想死啊求求你們!」 警犬小孟不懂人類的利弊權衡,急得團團轉,來回奔跑于宋焰和那道縫隙之間。 「十裡台的,」宋焰開口,疲累讓他輕輕喘著氣,「來的時候發的誓,都記得吧?」 他手下的兵們點頭。 宋焰摁滅了煙,起身:「那就幹吧。」 小葛楊馳等人一言不發,跟著宋焰朝廢墟上走去。 「你們!——你們在這兒耽誤時間是在害更多的人!」少校攥緊拳頭,回頭看自己的士兵,「趕去下個地點。」 士兵們跟上他離開了。 許沁看一眼現在的形勢,倖存者困在最底下,這是一個倒塌的五層民用住房,數面承重牆和屋樑交叉疊放,哪怕是宋焰他們全隊男人一起上,也難抬動。 許沁跑到車邊找司機:「現在去鎮上找人,路上逮到能幫忙的都叫來。」 「行。」 回頭看,宋焰他們已經開始搬運牆體,那是一塊有酒店大床大小的鋼筋水泥牆,七八個男人同時發力才勉強扛動了一絲毫。 宋焰他們鼓著渾身的勁兒,臉頰漲得通紅:「一,二,三——」 巨大的鋼筋牆微微晃動一下,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被抬離地面。 許沁看著,手指掐進了手心裡。 鋼筋水泥的重量壓得所有男人彎了腰,腿腳打顫,那龐然的牆體也微微顫動著。 宋焰啞聲提醒:「腳下站穩了!別踩空!」 眾人抬著牆體,一寸一寸,沿著崎嶇坎坷的廢墟,小心翼翼往下挪。 宋焰處在斜坡下方,牆體傾斜,重心不勻,重量猛地壓去他身上,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泌如雨,整個人像一張即將要崩斷的弓。 那一瞬,許沁突然想到了那個暴雨夜,他也是拼盡最後一絲力量救出了車裡的她。 正想著,宋焰腳下踩著的石塊突然一滑,他一腳跪了下去!他這邊懸空,其餘人全抓不住了,牆體轟然滑落,砸向地面,撞向宋焰,把他撲倒在廢墟上,瞬間將他掩埋。 「隊長!」一眾隊員撲上去,許沁也沖過去。 好在旁邊有塊石頭頂著,形成了空隙。眾人把宋焰從底下拖出來,詢問情況。沒砸到人,只是撞得不輕。 許沁站在人群外沿,進不去,伸著脖子也看不到,便踩著一個高高的石頭往裡看。宋焰拍著身上的灰,揉著發痛的胸口,一抬頭就看見許沁站在高處,小臉被風吹得蒼白,眼神驚愕。 宋焰靜靜看她一秒,便收回了目光,帶著眾人繼續搬。 許沁和小西她們也幫著清理小型石塊,才幾個來回就累得汗如雨下。 而宋焰他們呢, 人已痛累到了極限,手腳都在抽搐,有時幾乎失去知覺,有時卻又痛得像要將背脊折斷,將手臂撕裂。可誰也不回頭,咬著牙去扛起那壓在倖存者上方的一塊塊巨石。 只是,那一次次喊起的「一、二、三」越來越嘶啞,越來越慘烈。 在大家快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時候,司機帶著數個鎮民過來了,更多的人一起來幫忙。 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最黑的夜已過去,天空開始出現一絲白,他們終於挖開一個v形的口子,挖到了廢墟底下。 許沁跟著宋焰小葛沿著斜坡往下深入廢墟, 一個年輕女人躲在冰箱和承重牆的縫隙裡痛哭流涕。 宋焰朝她伸出手,他滿是傷痕的手因極度的疲累而顫抖著,女人握緊了宋焰的手,宋焰把她拉上來交給許沁。 許沁很快初步檢查出她小腿骨折:「馬上送去急救中心。」 那女人被人接力往上方抬。 宋焰問:「底下還有其他人嗎?」 「不知道,我是住在二樓的。」 宋焰翻開幾塊水泥板往深處看,突然發現還有一個女人側躺在地上,沒有動靜。 「小葛,你過來!」 兩人抬開板子,廢墟裡剩下的那個女人一身鮮血,面朝牆壁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背部頂著地震時砸下來的房梁。 許沁過去探了一下那女人的脈搏,又檢查了她的瞳孔,人雖然還有體溫,但已經死了。 許沁鬆開她,起身去給活著的女人做緊急處理,宋焰突然開口:「等一下。」 「她死了。」許沁說,背著醫藥箱就往上走。 才走出兩步,宋焰冷定喊了聲:「許沁!」 許沁回頭。 宋焰:「她是個孕婦。」 許沁一愣,迅速滑下廢墟一看,這女人的腹部,她蜷縮的姿勢,不正是在保護肚子裡的孩子。 許沁的心狠狠一震,她從沒有過如此嚴重的判斷失誤。 她雙手立刻抹去那女人肚子上的泥土石子,果不其然,已是足月的大小,許沁手尚未移開,肚皮上傳來一絲震動,踢進她手心裡。 「孩子是活的。」許沁說,腦子裡一瞬間空白。 她迅速從醫藥箱裡拿出手套和手術刀,她從來沒做過剖腹產手術。這一刻,不知是因為不熟悉而產生的畏懼,還是因為漠視犯錯而產生的心虛,她下刀的手有些顫抖,前所未有的。 額頭上的汗水密密麻麻地滲出。下刀的一瞬,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眼時,人已冷靜如昔。 一旁,消防員們,鄉民們,全站在坡上等待。 黑夜一點一點淡去,天,濛濛亮了。 終於,廢墟底下傳來一陣破曉般的啼哭,撕裂了天空。 許沁一頭的汗,迅速剪斷臍帶,把嬰兒遞給小南,後者用白布接住,可就在許沁鬆手的一瞬間,嬰兒的手抓緊了她的小手指。 許沁一怔,過了足足兩秒,才把嬰兒緊攥的手掙開。 斜坡上,人們疲憊的臉上掛著欣慰的笑,他們目送小南抱著孩子走出來,趕去醫院。 站在廢墟頂上的一位老鄉沖下邊的許沁豎起大拇指:「謝謝你,醫生!」 大家紛紛跟著說,小葛和楊馳他們也咧嘴笑:「謝謝你,醫生。」 許沁不吭聲,也不看身邊的宋焰,她垂著眼眸蹲回去,把那個女人的肚子縫合起來。 緊張和專注過去了,汗水濕透的後背被冬天的風一吹,冰冷刺骨。 宋焰坐在她身邊,忽然也淡淡開口:「謝謝你,許醫生。」 許沁縫針的手頓住,她低著頭,一動不動,過了好久,她極輕地搖了搖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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