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一座城,在等你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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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宴臣去上班了,許沁在家睡到三點半,被董緣藝主治醫師的電話吵醒,說燒傷科接到一個3度90%以上特大面積燒傷的病人。王國棟、徐肯、高良等好幾位教授親自手術,機會難得,叫她趕緊去觀摩。 許沁立刻動身去醫院,車從社區的地下車庫開出來時,大雨瓢潑如盆。 趕到醫院,進到手術室隔壁的觀摩室內,不值班的外科醫生全來了。許沁找了個邊角的位置坐下。彼時,王主任正在對患者進行氣管切開術。 許沁在玻璃這邊坐了六個多小時,竟不知時間流逝。直到最終手術成功,同事們陸陸續續返回各自崗位。 她下一班是明早八點,原想和教授們討論一下手術細節,各次輸液和用藥的選擇、計量和時間段等等,但考慮到他們連續手術七八個小時,已累得虛脫,便決定等明天,此刻先駕車回家。 醫院的地下停車場漫了一層水,不知是從哪裡湧進來的。許沁腦子裡琢磨著那場手術,並未在意。 車上了公路,她仍在走神,還未發現這場雨大到令人恐慌。 她在醫院裡待的那六個多小時,外邊翻天覆地,城市到處都是積水。 行人在天橋上奔跑,在齊腿深的水裡淌,才撐起傘就被風刮得只剩傘骨,雨衣也被風撕裂。車輛在水中緩慢行駛,有的停在水中一動不動。 許沁發現水位不對的時候,車輪已淌水大半。她立刻放慢速度準備倒退,可一換倒檔,車突然熄火。打了幾下打不燃,身後一輛車加速沖來,來不及刹車,撞上她的車屁股。 車哐當往前滑了兩三米,許沁明顯感覺車在前傾,貌似在一個往下的斜坡上。大雨磅礴。透過刮雨器,許沁勉強看清前方路上熟悉的標誌,突然就意識到,這是一處下沉的橋底通道! 她立刻拉起手刹,可雨水不斷往橋底沖刷,推動汽車向坡下滑去。 許沁解開安全帶,摁車窗,按鍵式的車窗完全失靈,門也推不開了。 她鎮定地從包裡翻出手機撥打110。 「您好,110——」 「你好,我關在車中掉進水裡了。松門橋橋底下沉通道,白色寶馬。」 「您先不要驚慌,救險請撥打消防119。」 許沁聽到119這三個數位,一時斷了反應,電話也同時斷了。 §第九章 水滲進車底,污濁,冰冷,濕了許沁的鞋子。 許沁蹲到椅子上撥通119,重複一遍剛才的話,又補充一句:「車正往橋底滑,開始進水了。灌滿水可能就四分鐘。」 「好的,我們有消防員在您位置附近,已經通知到了。請您保持手機通暢,再堅持一下!」 「謝謝。」許沁掛了電話,莫名覺得呼吸困難。她低下頭抱緊自己的腿,讓自己冷靜一秒鐘。 水淹到座椅。許沁在車內迅速找了一圈,沒找到任何尖銳的東西,喊救命也沒用。風雨聲太大,沒人能聽到。她喊了幾聲,沒人應答,她漸漸失措。 隨著車一點點向橋洞裡滑,路燈光漸漸偏移,某一瞬,車遁入黑暗。 水很快漫過許沁的腰,車內空間越來越小。雨水沖刷,激流湧動,車內車外的水位同時升高。 暴雨嘩啦拍打著車頂車窗,像有人劇烈搖晃著這座監牢。 許沁手機調出孟宴臣的號碼,正要撥通,車頭晃蕩往下,突然加速向橋底一滑,許沁立即爬去後座。車身搖晃顛簸,似乎脫離地面,在水中浮了起來。 許沁心底一沉,明白這是急速下沉的徵兆。 她猛敲車窗:「救命!」 「救命!」 風雨聲淹沒了一切。 暴雨肆虐的深夜,整座城市幾近癱瘓。無數的角落裡,似乎有無數的人在被遺忘。 她被隔絕在這個黑暗密閉的大盒子裡。窗戶上全是雨,外頭的世界模糊一片,黑濛濛什麼也看不清。 車內水越來越深,淹沒了大半車窗。許沁接連捶打玻璃,突然,那邊有手電筒光打過來,她大聲呼救,燈光越來越近,隨即,一隻寬大的男性手掌拍在她的車窗上,隔著玻璃清晰地映入雨簾。 借著閃爍的手電筒光,許沁看到了他橙色的袖子,是消防員。 「救命!」許沁隔著玻璃拍打他的掌心。 對方很快用救生錘錘打車窗,可車輪已經離地,無法固定,這一錘下去,車在水中猛然一個旋轉,向深處漂去。 許沁從座椅上滾落水中,一時控制不住重心,腳觸不到底,車身旋轉,她漂在水中嗆了幾口雨水,掙扎著好不容易抓住座椅浮起來,把頭伸出水面,上方只剩殘留的空氣。 她頭暈眼花,痛苦地咬緊牙關。 車卻突然一頓,穩住不動了,像是撞到了什麼阻礙。 許沁猛烈地喘了口氣,隔著雨水滑落的擋風玻璃,她看到前邊一個橙色的高大身影。那人站在低處,徒手抓著保險杠,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汽車,阻止它往更中心滑動。 男人停了一下,似乎在醞釀力量,半刻後,開始緩慢地把車往坡上推。 車漂在水裡,往後退。很快,車輪落回地面。暴雨直下,此刻水位已比之前高了不少。隨著車觸及地面,車突然卡住。 許沁貼在車內,濕透的身軀在水裡顫抖。她是害怕的,這害怕源於不確定,不確定那消防員是否還推得動。他似乎停了一秒,下一刻,車竟然奇跡般地往坡上倒退。但車內的水位依然沒有下降的趨勢。 男人推著車一寸一寸往上走,許沁懸著的心隨著他的每一步,緩緩下落;可突然,車後方又一輛車被雨水沖過來,猛地撞上許沁的車。 哐當一聲,連車帶人一道飛速往坡底滑下去! 積水往車內猛灌,驟然漫過許沁的口鼻。車內空間急劇縮小,許沁在水中不斷掙扎,竭力貼住車頂不讓積水灌進口鼻,可汽車在慣性作用下迅速往深處沉。 顛簸中,許沁鼻尖已抵住車頂,再無空間;她急促地喘息著,喉嚨裡溢出一絲痛苦的嗚咽,以為會沒救,但車的下滑軌跡再一次被刹止。 那個男人死死地擋在急流中。 他雙腳抵著地面,頭顱深深地低著,全身彎成一個弓形,頂著車保險杠,兩輛車的重量抵在他身上,迫使他整個人一動不動蜷在車前。身後不遠處是下水道的漩渦,他在湍急的水流裡站了足足十秒鐘沒動,沒緩過勁兒來。水位在一點點上升。 空氣越來越稀薄了,許沁靜止在車內,仰著頭,感受著冰涼的水面漫過她的耳朵,一點點爬上她的臉,癢癢的,一點點向口鼻處縮小範圍。 她知道外邊的消防員已用盡所有力氣了。她不怪他,也不怪命運。不悲也不喜,只是覺得有點遺憾罷了。 水蔓延到她眼角,蕩了一下,淹沒了她的眼睛。她的口鼻。 而下一秒,外頭的男人狠狠悶哼著,突然爆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咆哮:「啊!!」吼叫聲在橋底回蕩。 許沁渾身一顫,車竟再一次生生地往後倒退,一點,一點,極其艱難而緩慢地逆著水流往坡上倒去! 許沁的眼睛濕了。 雨中那個男人的影子堅定不移,他異常痛苦的呼吸聲和喘息聲響在橋底。 直到車被推出橋底,暴雨鋪天蓋地,淹沒了他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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