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因為風就在那裡 | 上頁 下頁
四一


  周遙把自己碗裡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滿足地摸摸肚皮,說:「這碗面真好吃,來這兒都一個月了,居然這頓吃的最好。」

  駱繹看她一眼:「你說我店裡廚師做的飯菜不好吃?」

  「不是。」周遙擦擦嘴巴,笑道,「我們隊裡人多麼,就會暗地裡較著勁兒搶菜。每次菜一上桌,七雙筷子過去,瞬間就沒了。」

  駱繹呵呵一聲,道:「聽說你們是研究生和博士。」

  「教授也要吃飯。」周遙申訴道,「你們這些人,總以為搞研究的就該冷酷高端,不食人間煙火才好。但放下工作,大家都是年輕人,女生照樣愛美食愛美容愛漂亮衣服;男生也照樣愛遊戲愛模型愛打籃球。」

  駱繹極淡地笑一下,拿了碗到洗手池邊清洗。

  周遙意外:「老闆洗碗?放在這兒明天洗碗工也會洗吧?」

  駱繹隨意道:「如果我前一晚把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第二天一大清早來上班,水池裡卻有髒碗,我會把碗砸老闆臉上。」

  周遙忍不住莞爾。

  水龍頭水花飛濺,他風衣袖子略長,他拿手臂抻了一下衣袖,想把袖子抻上去,但收效甚微。

  周遙自然地走上去幫他卷袖子。他頓了一下,低頭看她,神色不明。

  周遙卻並沒看他,她幫他把風衣袖子一層層卷起來,又把內裡薄衫的袖子往上箍。

  池子裡的水嘩嘩流淌,她又幫他卷起另一隻袖子,指尖無意掠過他緊繃的肌膚,很燙。

  她弄好了,退後一步,望著他挺拔的背影。

  他繼續洗碗。

  廚房裡亮著昏黃的燈,屋外狂風呼嘯的聲音突然間大了一輪,雨水密集地拍打著窗戶,仿佛全世界都搖搖欲墜。

  燈光晃蕩,兩人再沒說話。

  駱繹洗完碗,打了肥皂把手洗乾淨,才帶她離開廚房。

  周遙夜裡回到房間,躺回榻上,觸碰過他肌膚的那只手指,指尖仍持續地發著燙。

  ……

  駱繹推開房間門,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疲憊。

  抬眼卻見沙發上多了一個人。

  他關上門,走進屋:「什麼時候來的?」

  「傍晚。」陸敘說,「住在你隔壁。」

  那就是周遙喊門的時候把他吵醒了。

  陸敘正抽著煙,駱繹到他對面坐下,陸敘遞給他一支煙,駱繹抬手擋住:「不抽。」

  陸敘收回煙,掃視一眼駱繹眉骨上的傷,脖子上的傷,這足夠說明一切。

  「你說有人要殺你,什麼意思?」

  「有人向我的仇人透露我的消息,想借刀殺人。」駱繹嗓音有些啞,偏過頭去輕輕咳了一聲。

  「那人是誰?」

  「吳記老闆。」

  陸敘盯著駱繹的臉半刻沒說話,似在判斷,漸漸,臉上浮起一抹淡笑:「我來猜猜你接下來要說的話——他為什麼要殺你,因為他和那件偽佛塔有關,他發現你在查他,為了自保,先殺人滅口?」

  駱繹眉心極輕地蹙了一下,平靜地問:「你不信?」

  陸敘笑了:「我憑什麼信你?」

  駱繹直視著他,嘴唇輕抿。

  陸敘道:「我們倆認識時間不短,你當我是傻子。你上次外出兩月不到就突然返回。為什麼?據我調查,你和丹山內訌了,他要抓你,你在雲南待不下去了。但這裡你也會待不下去。——果然,你回來才一個月就找我『合作』。——你認為我會被你利用?」

  「吳銘放出來的那種鬼話,你信了。這就是你的調查。」駱繹毫無笑意地扯一下唇角,不知是無奈還是什麼,可下一句話鋒一轉,他眼神再度冷定,「陸警官,我回來,是因為放出去的網可以收了,但——」他停頓半刻,多少覺得有些涼薄,道,「我一個人能力有限。丹山那邊指使吳銘開始放假消息挑撥你我,只有一種可能,我越來越接近真相,也越來越危險。你追查我這麼長時間一無所獲,不如和我一起來收魚。」

  駱繹盯著陸敘,等待他的回答,然而,後者臉上依然寫滿不信任,甚至帶了一絲譏笑,「我追查你這麼長時間一無所獲,你覺得我會在最後關頭放棄?」陸敘還是那句話,「我憑什麼相信你?」

  駱繹:「我可以證明——」

  「我只信任你一點——你有能力偽造一些證明,不論人和事。」陸敘打斷他的話,「況且,挑撥?你我之間需要挑撥?你我原本就是對立的。」

  駱繹幾不可察地輕搖了一下頭,似乎在嘲笑自己。

  接下來的話更加諷刺:「你知道我現在怎麼看待你嗎?窩裡鬥的敗者。你有什麼條件和我合作?嗯?羅繹?」

  雨聲滔天,「羅繹」這個名字分外清晰。

  駱繹眼裡含了一絲笑,手指輕點了一下椅子扶手。

  「你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了,你自身難保了,來和我講合作。好啊,我開條件,只提供一種合作方式。」陸敘彈一彈煙灰,道,「你去自首,把你和丹山勾結的事情全吐出來。這就是你合作的誠意。只有這樣,我才會出手保你性命安全。相識一場,我也不想給你收屍。」

  駱繹風波不動地看著他講完這一大段話了,才垂下眼眸,嘴唇稍微彎了一下,說:「陸敘,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蠢。」

  「你把人想太蠢。」陸敘被激怒,騰地起身,他俯視著他,眼裡閃過一絲怨憤,「羅繹,當初的事你有兩個根本問題無法回避:你的團隊不可能鑒定走眼!而你的弟弟因為知道真相而自殺!」

  他氣衝衝說完,房間裡一時落針可聞,只有屋外呼嘯的風雨聲,駱繹平靜地抬起眼眸,說:「出去。」

  ……

  風嗚嗚地刮,像誰的魂靈在哭訴。

  關了燈,房間昏暗,只有窗外微亮的天光。

  駱繹坐在靠椅裡,正對著那扇緊閉的窗子。狂風暴雨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仿佛下一秒要把這座城堡般的房子掀上天空,撕成碎片。

  駱繹坐在微弱的光線裡,臉色幻白,像要融化進黑夜裡。

  他覺得有些累了,手肘撐在椅背上,拿手遮著眼睛,低下了頭。

  羅譽啊,如果我最終沒能保住你曾經守護過的東西,不要怪我,我盡力了。

  我盡力了,

  可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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