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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林桂香被他駁得沒了話說,道:「你這孩子也挺刻薄。」

  周洛翻翻眼皮,見櫃檯上有旗袍店的紙袋子,問:「你去買衣服了?」

  「南雅送我的。」林桂香臉上露出喜色,「她也沒量過我的尺碼,做的衣服居然剛剛合身。」

  是旗袍的改良款,隨時都能穿出門,深藍色的料子不招搖又大氣,花紋精細但不累贅。周洛咂舌:「這衣服好看誒。」

  「是好看呀。」林桂香別提多喜歡,又瞧一遍,「你看這領子上的繡工,還有這扣子……」

  周洛摸著下巴,說:「她店裡的旗袍挺貴,就這麼白送你了?」

  「她說謝我昨天救她。哎我那哪算救啊,隨手的事兒,連幫忙都不算。」

  周洛笑了一下,心底高興。

  這時傳來孩子哭聲,門口一個小女孩仰著頭哇哇大哭,宛灣站在旁邊低著頭捏手指。

  周洛過去問:「嬌嬌怎麼了?」

  嬌嬌抬手指宛灣:「她打我!」

  周洛看宛灣,宛灣鼓著嘴巴,生氣地嚷:「是她先打我的!但是我沒哭!」

  嬌嬌臉上全是鼻涕眼淚:「我輕輕打她,她打我很重。」

  宛灣跺腳,氣得小臉通紅:「不對,她打我很疼的!我捏的娃娃比她好看,她就打我!」

  林桂香訓道:「她打你你不會告訴大人麼,她打你你就打她麼?」

  宛灣仰起腦袋,皺著鼻子大聲控訴:「她打我我當然要打她!」

  林桂香:「這是什麼道理?」

  「她一哭你就說我!那我也哭!哭得更凶,讓你說她!」宛灣很生氣地鼓著腮幫子,用力一跺腳。

  周洛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差點兒沒樂起來。

  林桂香瞪她一眼:「你媽媽就這麼教你的?胡鬧!」說著把啼哭的嬌嬌抱起來哄。

  這下宛灣愣住了,仰著頭呆呆看她一會兒,委屈起來:「桂香阿姨你不講道理!我今天一天都不跟你玩了!」她癟癟嘴,轉身就走。也不走遠,就在牆邊面對牆壁站著,生著氣不說話。

  周洛過去哄她:「宛灣。」他輕輕拉她手臂,她不高興地甩開,抱著手小小一個兒對著牆壁生悶氣。

  周洛說:「我又沒說你,你生我的氣,是不是不對?」

  宛灣用力地「哼」一聲,說:「周洛舅舅,你的媽媽不講道理。」

  周洛樂了,說:「她只是偶爾一下下,再說她也有好的時候,是吧?」

  宛灣這下扭過頭來看他,斜著眼睛,氣鼓鼓地說:「我知道!」

  周洛忍不住笑,摸她腦袋:「這次她不對,你別生氣了。」

  宛灣道:「我不先打人,但別人先打我,我就要打他。」

  周洛說:「對啊,別人打你,你當然要打回去。別人罵你,你也要罵回去。」

  宛灣皺眉:「這個不行。媽媽說女孩子罵人,是沒有教養的。」說完腦袋又低下去,小手揉一揉眼睛,難過道:「桂香阿姨剛才說我媽媽了。我媽媽最好,我不讓她說。」她抽著鼻子,漸漸哽咽。

  周洛一愣。

  身後南雅喚:「宛灣。」

  宛灣撲過去抱住南雅的腿,嗚嗚幾下小肩膀就委屈地抖起來。南雅把宛灣抱起,問:「怎麼了?」

  宛灣扭著身子不給她看,只箍住南雅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一邊哭一邊擦眼睛。

  周洛把剛才的事講了一遍,說:「我媽那思想觀念不一樣,你……」

  「我知道了。」南雅抱著哭泣的宛灣走進小賣部。

  周洛一嚇,趕緊跟去,南雅說:「桂香姐,你給宛灣道個歉吧。」

  周洛和林桂香同時傻眼,周洛生怕她倆對著來,要打圓場。南雅已輕聲開口:「桂香姐,如果你覺得我教育小孩,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講。但孩子這麼小,你當著她的面,說她媽媽不對。這恐怕不太妥當吧?」

  林桂香認她的理,沒做聲。

  南雅道:「宛灣非常喜歡你。她被打被說都沒哭,可說她媽媽不好,叫她傷心了。桂香姐,你是不是應該安慰一下孩子?」

  周洛腦子裡關於母親林桂香道歉的最深刻的記憶就是那一次。她對一個三歲的小丫頭道歉,真心誠意。

  宛灣吸著鼻子原諒了她,破涕為笑。而南雅對她頷首,致謝。

  §第二十章

  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一切似乎還和之前一樣。清水鎮的居民依然按部就班過著他們的每一天,周洛依然在傍晚放學後溜去旗袍店給南雅讀一首詩,他竭力維持著以前的狀態,卻也知不可能再進一步。

  關於喜歡這個話題,周洛再沒表態過,甚至不能幻想離開小鎮時把南雅和宛灣帶走。南雅徹底失掉逃走的機會,有了前科,鎮上的人替徐毅留意著宛灣南雅,車輛也不敢載她。

  還是會有打架的消息傳來,周洛氣不過,好幾次叫上陳鈞他們,把徐毅蒙上頭狠狠揍了幾頓。徐毅氣得找過幾次,卻找不到肇事者。

  直到春節後生意繁忙,徐毅出了門常待在市里,才消停了些。

  南雅生日要到了,徐毅沒回來。周洛琢磨著給南雅弄個禮物,普通的怕她沒興趣,想親手做本詩集送她。他找了最好的紙張、封皮、梭線,滿心喜悅著手做起來。

  書頁很快裁好。就在他坐在書桌的檯燈下含著笑一筆一畫認真書寫時,他突然就停了筆,嘴角的笑意收回去。

  他看著滿本親手書寫的相思,刹那間意識到這份禮物包含的情意太明顯,南雅不會收,沒地方保存,況且如果徐毅見了,就闖禍了……

  也是在那一刻,周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是多麼的名不正言不順。連帶他自詡神聖的那份愛情是多麼的見不得光。

  無論這些天他在南雅面前多麼壓抑自己的感情,表現得多麼只像一個讀詩的同好,這個問題也不可逾越地呈現在他眼前。

  他守著的,是那樣一段無望的愛情啊。

  她就是落在溪水裡的月亮,看得著,還以為也撈得著。

  周洛坐在書桌邊,心一寸寸涼透。

  再往深了一想,如果南雅永遠和那個男人捆綁在一起,他該怎麼辦?

  默默在她身後跟一輩子?

  比起他,更可悲的是南雅,她要被他折磨一輩子,她再也走不出這座恐怖的小鎮。她會在這裡枯死終老。

  他害怕沒有她的未來,而她呢,她已經根本沒有未來可言。或許很多年後,他風風光光地回到小鎮,而她被折磨得迅速蒼老,或者死掉。

  悲哀,失落,恐慌,他害怕那樣的場景,太害怕,以至於他很快再度憎恨起徐毅來,恨他的狠毒、無恥和無賴,哪裡有男人會用殺掉女兒這種話來威脅要離開的妻子。

  這一刻他恨死了徐毅,要是徐毅死了就好了!他死了南雅就解脫了。

  夜裡的風從窗戶縫裡吹進來,他渾身涼透。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是瘋了麼?

  他無聲地喘著氣,把書本毛筆全推去一邊,枕著手臂趴在桌子上,很久沒有抬起頭來。

  ……

  南雅生日那天,周洛一放學就竄去她店裡,興致衝衝:「小師姐,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南雅正繡花,頭也不抬:「是什麼?」

  「等晚上再給你。」

  她這下抬起頭來,略微詫異:「晚上?誰晚上要出來見你?」

  周洛拉了椅子坐下來,道:「生日不是要吹蠟燭的麼?白天點蠟燭算怎麼回事?許願都不靈了。」

  南雅道:「要生日許願那麼靈,我現在已是百萬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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