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小南風 | 上頁 下頁
三〇


  周洛說:「想死的那種。」

  「……」

  「南雅,我對你,是想死的那種喜歡。」他微微笑著,比哭還難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她眸光閃了閃,長久地盯著他。

  他的心如落水的人揪住一根稻草,看到了一道光,他希冀地等著,等她回心轉意;但最後,她只是低下頭轉過臉去,說:「回去吧,別說傻話了。」

  §第十六章

  周洛解題到半路,突然抬頭,發現自己坐在教室裡。昏暗淒涼的冬日傍晚,白得不真實的日光燈,同學們埋頭緊張複習,黑板上寫著「衝刺」兩個大字。

  一瞬之間他感到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坐在這裡,甚至不知道熟悉的這裡是哪裡,那些桌椅,那些同學,黑板上的字,和他有什麼關係。

  哦,他是高三的學生,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這個年紀,這個關頭,什麼都沒有,偏偏什麼都想有,還妄想覺得未來什麼都會有。多麼狂妄自大,多麼異想天開。所以現實讓她給他當頭一棒。他年輕,他優秀,他喜歡她喜歡的歌她喜歡的詩,他願意努力願意擔責,可統統沒有用啊。他能給的一切的好,她看不上。

  誰說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一定沒在少年時愛過一個人。

  周洛疼得坐不直,低下頭狠狠抓著桌子。

  他痛苦,悲憤,委屈,猛地一踹,課桌踏板踹得稀巴爛,桌子嘩啦一聲蹬出去。前邊的同學驚恐地回頭。

  老師看過來:「周洛,怎麼了?」

  「我——不太舒服。」他嗓音虛得讓人聽不清。

  「馬上要下課了,提前回去休息吧。」老師對好學生總是格外寬容,「叫個同學送你一下。」

  陳鈞正想蹺課,立刻起身去扶周洛;周洛沒心情,厭煩地甩開他的手,拎著書包出去。

  周洛走出教室,望著山下的小鎮,望著她的那個方向,心想他為她傷成這樣,她也半點不知,他心裡苦得要吐出膽汁,一扯嘴角就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搖頭,他搖搖晃晃,如同醉漢一樣往操場走。

  冬天黑得早,最後一節課,操場上昏暗一片。教學樓像夜幕中的大燈籠,很快下課鈴響,寂靜的校園頓時喧鬧起來。同學們往校外跑,周洛往操場走。

  陳鈞發現不對勁,跟著他去操場,周洛坐在臺階上埋著頭,一聲不吭。

  「阿洛,你不是不舒服麼,還在這兒吹冷風?」

  周洛沒動靜,也不抬頭。

  「阿洛,回家吧,一會兒病了。」

  「我想喝酒。」周洛說。

  「什麼?」

  ……

  教學樓裡最後一盞燈也熄滅了,校園漆黑死寂,像一座墳墓。

  北風蕭索,張青李喘著氣跑進校門,一面往操場上飛奔,一面罵陳鈞:「你瘋啦?!他說要酒你就給他喝酒啊!」

  陳鈞急急忙忙跟後邊,累得直喘氣:「他心情不好,只想借酒澆愁,怎麼勸都不肯回家呀。——我想著喝點酒了耳根子軟就能回去了,沒想他一喝就停不下來。我怕事鬧大了,也不敢找桂香姨。」

  「你買了多少?」

  「就兩瓶。」

  「就?!」

  夜黑如墨,張青李跑到操場,籃球架下一個影子,冷風吹來一陣刺鼻的酒味。

  「這酒多少度啊?」

  「5……52……」

  「陳鈞你!」張青李氣極,也沒功夫罵陳鈞,跑上去拉周洛,「周洛,回家了,你別喝了!」

  周洛抓著瓶子,仰頭往嘴裡灌。張青李搶不動,急了:「他這是怎麼了?陳鈞你來幫忙呀!」

  陳鈞也上前拉:「周洛,回家了,別喝了。放手,放手——」

  「滾!」

  腳下已經躺了一個空瓶,他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兩人推開,手裡的瓶子舉起來,發現也空了。

  他站在北風裡,歪頭盯著空空的瓶底,搖了搖,突然一轉身把瓶子砸在籃球架上。

  瓶身炸裂。

  陳鈞和張青李嚇得一個哆嗦。

  夜太黑,張青李看不清周洛的表情,卻看得到他單薄的身體在冷風裡發抖。

  他蹲下去,埋頭抱住自己,肩膀一陣陣發抖,起先是抽泣,漸漸哭出聲。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他大哭不止,「她不相信我有多喜歡她,是要死的那種喜歡!」

  張青李淚流滿面,抱住他:「周洛,周洛……」

  「我該怎麼辦?」

  他蜷縮成一團,抱著頭,嚎啕大哭,

  「——我還那麼年輕,該怎麼辦?——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是啊,該怎麼辦?

  他還那麼年輕,以後的年歲卻還那麼長,這些天他痛得仿佛熬過了一生的時光。他害怕,怕忘不了,好不了,如果這種煎熬要拉長成一輩子,他就對未來恐懼得無邊無際,寧願瞬間老去,讓他立刻進墳墓。

  他恨她,恨那個叫南雅的女人,恨這個中了她的毒的小鎮。

  他一下一下戳著自己的胸口,可她不會知道那裡邊有多疼;也不會知道這些日子他過得生不如死。

  怎麼辦?他還那麼年輕,以後要怎麼辦?

  沒有誰能給他回應,只有冬夜的冷風和無邊的黑暗。

  小小的少年啊,純粹,理想,莽撞,偏執,非黑即白,非生即死,撞破頭也不懂轉圜。

  可現實永遠比你更硬,也絕不會分你半點憐憫。

  ……

  陳鈞和張青李把周洛送回家時,他看上去居然十分清醒,他崩潰了一晚上,卻至始至終沒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周洛走到家門口,說不用送了,他沒醉,很清醒,上樓不用人扶,開鎖不用幫忙。

  但兩人堅持把周洛送到房間,張青李甚至要看著周洛睡下。陳鈞靠在書桌前,一旁,張青李給闔了眼安靜睡著的周洛擦臉擦手。

  陳鈞歎了一口氣,轉頭看到書桌上他給周洛弄的安眠藥,這才想起周洛在半個月前就不對了,那時周洛說失眠睡不著,陳鈞幫他拿過幾次藥,只當他學習壓力大,原來是失戀了,每晚要靠藥片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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