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 上頁 下頁 |
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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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說過會原諒他,所以她要努力活下去。 「彭野,我欠你一條命。」 是啊,他慷慨赴死;她竭力求生。活著,是償還他的方式;是向他靠近的方式。 第一滴淚落入海洋。 水嗆進她嘴裡,她奮力上游,朝有光亮的地方;船底撞到她肩膀,水冷刺骨。 她猛地浮出水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喊:「Help!」 「Help!」 那一刻,她成了和他一樣的防守者。 那一刻,她的靈魂被她自己所拯救。 又是一天,風和日麗。 海上只有淡淡的微風,海水藍得像寶石一樣晶瑩剔透。船員們在修補船隻,程迦感冒完,身體恢復了。 遠處送信的小船過來,停靠在他們船邊。信差上來,和程迦打招呼:「你的報紙,還有信件。」 「謝謝。」程迦接過來。 信差手上東西太多,沒拿穩,嘩啦一聲全掉在地上。程迦幫忙撿,有個信封上寫著一個「Ye」字,後邊跟著「航海士」的頭銜。 信封遮住一大半,她看著那個「Ye」,頓了頓,隨後把一摞信收好交還給信差。 信差送信去了。 程迦抬起手中的手錶,對著太陽的方向,用他教過她的方法,找啊找。 回頭,她看見了北方。 於是她往北方走。 程迦來到船尾的欄杆邊,坐在甲板上,雙腳伸出欄杆。藍色的海水在腳底翻滾。 她點了根煙,在陽光下拆開那封信,先看到尼瑪和麥朵的照片,兩人拉著手看著鏡頭,麥朵笑得甜甜的,尼瑪有些害羞。 她把煙含在嘴裡,從信封裡拿出信紙,尼瑪學漢字不久,字寫得歪歪扭扭,比小學生還難看:「×+姐,你最近過得好嗎?你走後,電話打不,我們找不到你。但報紙上總有你的消息,胡楊哥說你在更高的地方保護動物。我不他的意思。我們看了你的《魚彎》,真。我們找了好久,找到這個地。姐,我們很想你,也很想七哥。對了,我和麥朵表白了。不對,是她得我歡她,她說她也歡我。達瓦姐和非記者在一起了……」 程迦把信看完,裝進口袋。 她點了點煙灰,繼續看報紙。報紙是船長訂的,每個船員都能定期收到自己國家的報紙。 她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毛毯,隨意翻看,意外看到一則傳記:《南傑保護站·傳承》。 她定了幾秒鐘,風吹著紙張飛舞。她手指夾著煙,撫平被風吹起的報紙。 文章講述了保護站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講去年最大的盜獵團夥黑狐被擊潰,頭目被捕;講保護站終於引進和南非克魯格一樣的現場證據搜集小組;還講保護站隊員們生活工作中的小故事。 上面貼了張全員站在保護站門口的照片,每個人都站得筆直,表情平靜,不悲不喜。 德吉站在最中間。 那個熟悉的地方,她再沒回去。她斷了和那裡的一切聯繫。 文章說:「……德吉是隊裡的老大。隊員們相繼犧牲,保護站風風雨雨過去,德吉仍帶領一代又一代的隊員堅守著,到最後雲淡風輕,洗盡鉛華,將大隊長的身份交給下一個人……」 程迦盯著那個「等人」看了很久。 她伸手觸摸那小小的鉛字,風吹煙灰落在她手背上。 「等人」。 你付出生命,換來一個「等人」。 日遠年湮。北冰洋不變的寒風吹著,她卻想起那一望無際的荒原,想起那笑容淳樸的無名者們。終於,她淡淡一笑。 沒關係,這便是你們,這便是你,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永世長存。 她深吸一口煙,望著一望無際湛藍的海面。她看見了一道光,一道希望的光芒。 等人,她會等。 你曾說,我們不是一路人。 自此,我入海漂泊,不論順逆,你一生航海的心願,我替你完成。 我們終究會成為一路人。 程迦拉開衣領,低頭看胸前那只鷹。 我這一生,走過一條又一條黑暗艱難的道,命運將我擊打,破碎,灼燒。 冷眼目睹我慘烈摔倒。 但我依然感激這個對手。 因為在最晦澀難行的日子裡,它總留有一束光,將我吹拂,修補,照耀。 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時,它終於服輸,雙手呈給我至高無上的新生的榮耀。 是啊。 赴死不易,生亦大氣。 程迦仰起頭,望著藍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長長地呼出一口煙霧。風吹散了煙,她的髮絲在飛,她淡淡地笑了。 記得他指間一斜藍天日出,鷹在穿梭。他對鷹說:程迦,明天是個好天氣。 他說是,就當然會是,因為——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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