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 上頁 下頁 |
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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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崢的車隊沖到北邊礦區,正撞上撤退的買家和攔截隊伍交火,立刻上前支援。 地面全是大大小小廢棄的礦坑,起起伏伏,攻守都不易。 程迦跳下車把自己藏在礦坑裡,端起相機趴在邊上,飛速摁快門。 他們四下逃竄,很快被打亂陣形。鏡頭裡,一個壯漢慌忙中朝她這邊躲來,程迦縮回去,冷靜地四處看一眼,從坑底抽出一根鋼筋。 子彈亂飛,那人跳進坑底躲避,大口喘氣,想溜之時轉頭看見程迦,猛地一愣,舉槍。 程迦手中的鋼筋先他一步抽打在他手臂上。對方吃痛,掉了槍。程迦再次揚手,一棍子甩在他頭上。連番狠抽四五下,直到他失去反抗能力。 才出坑,遠方的廠區傳來一聲爆炸。 程迦猛然一顫,拔腿便往那裡跑。 何崢的加入讓這頭很快勝負分明,多數人跪下投降,只有冒充黑狐的那個黑面罩男人拖著買家往車上逃。 一眾人奮起直追。 眼見兩人上了車要逃,何崢沖上去跳進車與裡邊的人搏鬥。 車猛然走之字。眾人圍攻上去,卻來不及。 砰砰砰! 爬到山坡上的程迦愕然回頭,車停了,四周車窗濺滿鮮血,像血糊的燈籠。 有人的頭緩緩靠上玻璃,鮮血如注,血洗而下。 風在呼嘯,眾人撲上去。 達瓦淒厲地慘叫:「四哥!」 程迦臉色慘白,扭頭在雪地裡飛奔。 她避開交戰地,跑到廠房入口,只見交火後的現場一片狼藉,到處是血,每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有人扭著犯罪分子,有的還在往裡沖,一片混亂中,她看到有位警官的防彈衣被擊穿,鮮血從血洞裡流出來。 程迦握緊拳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可全是陌生的臉孔。濤子、胡楊、桑央,一個都不在。 「彭野!」程迦喊,火光映在她眼裡,「彭野呢?」 沒人回答。這名字似乎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陌生的。 南邊礦區,不少人在汽油爆炸裡受了傷,而彭野顧不得燒傷槍傷,和老鄭等人浴血從大火裡沖出來。 黑狐逃進坑坑窪窪的礦坑,眾人猛追,跑上一個地勢高的礦頂卻一眼望見他留在遠處做後手的車。 幾個心腹護著黑狐撤退,兩敗俱傷,雙方不斷有人落敗下去,不斷分裂成多個小戰場。 礦區地勢起伏,風雪中顛簸前行。 直到黑狐身邊最後一道防線牽扯住胡楊和老鄭,只剩彭野和桑央有餘力緊咬不放。 追至一處鹽礦坑,黑狐和一人跑上鐵板橋,子彈打在鋼鐵上哐當作響。彭野一槍命中黑狐背部,卻不料自己也被黑狐手下打中腹部。 雖有防彈背心,但劇烈的衝擊力讓彭野從橋上翻落,跌下坑底。 黑狐和最後一個手下跑近了車,桑央從掩藏的鋼架後閃出來,瞄準黑狐,可黑狐扯過身邊的人,那人爆了頭。 黑狐以人做擋箭牌,極速開槍,子彈擊碎桑央手裡的槍,穿透他的手臂。 桑央慘叫一聲,從橋上摔下。頭撞到鐵板,一時沒了反應。 彭野五內劇痛,緊揪著腹部從坑底爬起身,看見槍掉在坡上。他摔落的位置剛好有鋼架擋在他和黑狐之間,回頭卻見桑央趴在地上,黑狐手裡的槍瞄準了他的頭。 雪很大,蓋不住他滿身的燒傷和槍傷,他望了一眼坡頂上掉落的槍。 那一刻他什麼也沒想,或許想到了二哥。 沒有任何遲疑,他朝桑央撲過去,把他推下更深的鹽礦坑裡。 廠區的戰鬥接近尾聲,黑狐的手下幾乎全被抓,只有一兩個負隅頑抗。勝負已定,更多的人繞過爆炸起火的廠房湧去礦區。 程迦終於看見了濤子,撲過去揪起他的衣領,厲聲道:「彭野呢?」 「七哥追著黑狐去……」 程迦扔下他往外跑。 漫天風雪,鹽礦天坑白花花的,只有血和泥,看不見人。 砰的一聲槍響從遠處傳來,那一聲不一樣。 程迦愕然回頭望北方,風雪漫漫無前路,那一槍好似穿透她的心臟。 風雪鋪天蓋地,程迦心口一陣悽惶,有種根本解釋不清的感覺,她用盡畢生的力氣朝槍聲方向跑去。 眼紅如血,她要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 砰的一聲撕破雪幕。 子彈穿透了彭野的防彈衣和胸口。 那一刻,彭野後悔了。那夜在長江源,為什麼不回答她—— 雪面上起了風;她笑容大大地回頭,指著他說:「北方。」 那一刻,他看見漫山遍野的風為她站立。 悔恨。為什麼不回答她:程迦,我對你初動心的一瞬,是北方啊。 鮮血順著彭野的嘴角湧出來,他站起身。黑狐在逃。 彭野捂住胸口,一步步朝山坡上走,腳下拖出一長串血跡。 他爬上坡頂,彎腰把槍撿起,背脊筆直地站了起來。他在風雪裡抬起左臂,把槍架在被火舌燒焦的袖子上,瞄準黑狐。 黑狐坐上駕駛座,150米的距離對彭野來說不是問題,但他的眼睛模糊了,身子也在晃。 黑狐發動汽車,彭野眯起眼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穩住架槍的左手臂,扣動扳機。 子彈穿透風雪,血液噴濺在擋風玻璃上。正在加速的汽車驟然停止。 步槍砸落地面。 彭野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坍塌一般猛地半跪下去。 鮮血早已染紅腳下的土地。 程迦在風雪裡看見他,他也看見她了。 她瘋了般沖下山坡。 「彭野!」 他似乎聽見,又似乎沒有。 風聲很大,世界沒了聲音。 他對這片土地的使命終於完成。 可他感到了恐懼。他懼怕死亡,卻不後悔赴死。 只是很遺憾啊—— 如果剛才用力一點,撲得更遠一點,那枚子彈會不會就能擦身而過,叫他此刻不再悔恨留下她孤獨一人。 「如果你走了,我也會走。」 他黑色的瞳孔散了又攏,攏了又散,固執堅持著什麼。 走風坡上他那心愛的姑娘曾問,這一生有什麼心願。 不過是,洗盡腐朽罪行,還他一生磊落光明;免他疲憊辛苦,准他清清白白離世,乾乾淨淨入土。 那天她說,祝你得償所願。 可這死亡的恐懼與悔恨,誰能為他豁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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