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蘇格拉底 | 上頁 下頁
二三九


  「因為我是正義之師。摧毀他們,和我殺掉王子軒、秦姝、聶婷婷是一樣的道理。這個社會上有太多人犯了罪卻逃脫法律制裁,我是替天行道。」

  話很狂妄,他的聲音卻謙和從容。

  突然又一木棍敲在鐵籠上,籠子搖晃,甄暖捂住耳朵。

  「那天在電梯裡,你說我是以暴制暴,說我不對。」

  甄暖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抬起頭,四周只有黑白線條。她咬牙:「就是不對。」

  「小姑娘,世間對錯,不是由你簡單評價。」

  她氣極反笑:「人的性命,也不是由你找個藉口就可以剝奪。」

  R頓了一下,居然心平氣和:「你說我找『藉口』?我的理由名正言順。」

  「你『替天行道』殺他們,我是不是可以『替天行道』殺你,而別人同樣『替天行道』殺我?回到蠻荒時代,全憑一腔恩怨情仇打打殺殺吧,和野獸畜生一樣,都不用做文明人。」

  「你罵我?」Tutor輕笑,「他們犯了法,法律……」

  「不要和我說什麼他們逃脫法律制裁,法律治不了也輪不到你來治!

  「任何規則,只要人制定,就有漏洞。可也正因人制定,就能完善。你做的事根本不是伸張正義,而是把正義的漏洞撕裂得更大。

  「殺人就是殺人,你和王子軒和秦副院長一樣是殺人犯,滿身罪惡,還好意思自詡正義之師!」

  外邊一片死寂。

  良久R道:「你這語氣,聽上去真嫌棄啊。」

  「對!」她皺眉,「你這樣的人,噁心死了!」

  又是良久R奇怪地笑一聲:「照這麼說,你也該噁心你現在的男朋友。」

  甄暖抿緊唇,眉心揪成疙瘩。

  「他和我做著同樣的事。」

  「你胡說!」

  「密室逃離屋,你在現場,難道不清楚?他懷疑每個人都和夏時的消失有關,他想殺掉所有人,包括你。」

  甄暖臉色微白。

  R的話一字一句,抽絲剝繭,針一樣往她心頭刺,

  「黃暉,死在烘乾機裡,憑言焓的敏銳,他沒意識到黃暉單獨跑去了一邊?

  「申洪鷹和保鏢,言焓拿到手電筒時就會發現上邊的玻璃可以成為兇器。看到膠帶和五角星走廊的開關,他就清楚其他人會怎樣設計殺人。」

  甄暖的臉漸漸煞白,但死撐著,替他說話:「這是你的猜測。隊長沒有參與密室設計,想殺人的是你。」

  「他沒參與,但以他的聰明,他把裡邊的機關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誰會在哪裡死掉,他放任不管,甚至推波助瀾,因為他希望他們死。」

  「不是!是其他人殺了人。」甄暖狠狠盯著聲音的方向,「他進密室前或許想殺人,但他控制了自己。就像他想殺我時收手了一樣!」

  「你對他的信任,還真是可愛。」Tutor停了幾秒,忽然問。「你認為,打斯諾克的時候,為什麼藍球不進,只得了129分?為什麼恰恰差那麼一點力度?」

  甄暖手心在發涼,臉上的血色一絲絲褪盡。而體內如刀絞般的刺痛愈發劇烈。

  「斯諾克房間停電,他很清楚會發生什麼。哪裡有光,哪裡就會被襲擊。他讓你拿出手電筒,想以你做誘餌測出襲擊者是誰。但,他也該想到,程放會開手電筒,成為被襲擊的目標。

  「還有戴青,那把槍有問題,他早看出來……」

  「你閉嘴!」

  好似世界崩塌,甄暖撲上去,雙手伸出籠子,抓住黑白色的帆布撕扯,尖叫,「你閉嘴!」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他老早就知道了鄭容是T計畫的管理者,後來鄭容得到小道消息,然後死了。」

  「你閉嘴!」她瘋了般又扯又踢,籠子在半空中搖晃顛簸。

  牢固的帆布竟被她赤手扯下來。

  沈弋看見了她,她衣衫髮絲盡亂,張牙舞爪,眼睛血紅,臉色灰白,像只小小的困獸,像很多年的她。

  她惡狠狠地,悲恨地,瘋狂地盯著這個世界,包括他。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和當年的她,哪個更絕望。

  灰濛濛的集裝箱內部堆砌著裝貨物的木箱,上邊一層箱子的木板和箱蓋在剛才的打鬥中裂開,一片狼藉。

  沈弋站在高高的貨物堆頂,望著甄暖,她的籠子與他齊平。天花板上有一個滑輪,籠頂的繩子繞過滑輪,終端固定在地上。

  籠下沒有貨物,懸空,底下是兩米深的水池。

  她瘋了一樣尖叫,搖晃著籠子,讓Tutor閉嘴。她在籠子裡倒來滾去,又磕又撞。

  沈弋從橋上落水後撞到頭,又追著Tutor一路過來,兩人為爭甄暖狠鬥一場,勢均力敵,打得難解難分。沈弋雖然給Tutor受了不少苦頭,但自己也受了傷。

  就看誰忍耐力更強。

  但是,他沒有武器,右手作廢,而Tutor有一根木棍。

  「沈弋,把名字給我。」

  R解開繩子的終端,他立在拴籠子的滑輪下方,一點點鬆開繩子。籠子往下沉,

  甄暖在裡邊,不知何時安靜了,歪頭靠著欄杆,呆滯地盯著虛空。

  沈弋用力握了握拳頭,沒做聲。

  「那就不陪你玩了!」

  他手一松,籠子瞬間墜落水池,水花四濺。甄暖消失在水中,籠頂壓蓋,她在水裡掙扎,浮不上來。

  撲騰聲不斷,卻沒有她的呼喊,只有拳頭無力地砸著鐵皮籠頂。一聲聲,沉悶而瘮人。

  沈弋刹那間沖上去抓住繩子,不顧拿背對Tutor,用力往上拉,他看見水面上有血跡,心裡一驚。

  甄暖被籠子帶出水面,嗆了水,劇烈咳嗽。

  R手中的棍棒揮向沈弋的頭,他一個趔趄摔倒,手一松,籠子再次掉落水池。他抓牢繩子,轉身一腳踢飛Tutor手中的木棒。

  沈弋迅速起身,把繩子綁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正面迎對Tutor打了起來。

  當他占上風,把Tutor一點點逼退,他便把籠子拉出水面;可當他處於劣勢,被Tutor打推到貨物堆邊緣,籠子便再次掉進水裡。

  幾番往復,沈弋感覺到繩子搖晃的幅度漸小。

  甄暖掙扎的氣息漸弱,而水面的紅色血絲越來越明顯。

  反復而高頻的溺水,她的身體承受不住。

  「沈弋,你要和我一直耗下去?」Tutor不動聲色地喘了一口氣,「你負著一個籠子和一個人的重量,耗不過我的。我們兩個鬥,吃虧的是她。她從橋上落水時受了內傷,折騰下來,估計內出血了。或許下一次你把她從水里拉出來時,她已經被折磨死。」

  幾番打鬥和拉扯,繩子已深深勒進沈弋的手臂,皮膚磨得鮮血淋漓,整條小手臂充血通紅。他的手沒了知覺,腿在抽筋。汗水浸濕了他的頭髮和臉頰,鮮血糊了他的腦勺,他有很多年不似今夜這樣狼狽。

  左手被縛,右手被廢,只能用腳。

  那個名字大可以告訴Tutor,因為他相信紀法拉現在被言焓保護得很好R找不到。

  他其實很清楚Tutor今天發出的判決令勢在必得,他會死,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死死撐著,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在遺憾什麼。

  或許是不甘心臨死卻還是沒找出曾近那個Tutor的名字,沒能殺了他甚至沒法知道他是誰,而他已經失去和Tutor談判的條件。因為,甄暖的生命比他10年的心願重要。

  或許是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和甄暖說,但已永遠失去開口的時機。

  或許是別的。

  他不知在想什麼,佇立很久後,嗓音微啞:「放她出來,我告訴你是誰。」

  「如果名字是假的,下次,我會直接殺了她。」

  「我知道。」

  R拿出一把鑰匙,給他看,說:「名字。」

  「拿過來。」沈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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