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蘇格拉底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9年前,夏時失蹤;

  8年前,一隻狗在白水河邊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碎肉和肋骨是冰凍過的。

  鄭容教授的法醫室用了很長的時間分析得出,從斷骨上看,夏時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雜了人體各個部位的皮膚和肌肉組織: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從夏時父親那裡提取DNA後,法醫室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分離對比驗證,那根骨頭和那堆碎肉全都屬於夏時,沒有別人的。

  刑偵隊的推測是,兇手把夏時絞碎了,一小點一小點分批次扔進河裡,大部分入了海,這一小團卻被淤泥攔住。

  面對這樣的證據,言焓只說,不把整個夏時找出來,他不會相信。

  那時他還只是被尚傑帶著的骨幹學員。他什麼也不幹了,一直找夏時,把譽城都翻遍。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發現了更多腐化的組織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頸椎一截脊柱。

  化驗後同樣是夏時的。

  人沒了肋骨可以活,可沒了這些骨頭,是活不成的。

  ……

  太慘了。

  甄暖蹙著眉從電梯裡出來。聽關小瑜講這些,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心神不寧地走進辦公室,胡亂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可小松沖了進來:

  「甄老師,得加班。三木縣和城區交界的陽明垃圾填埋場36號坑發現了一具屍體。」

  「好,馬上動身。」她打起精神。

  「這次會遇到很恐怖的屍體哦。」

  「為什麼?」

  「陽明填埋場36號坑在9年前就封閉了,那具屍體至少得有9年以上。」

  「9年?」甄暖詫異,「應該變成白骨了啊?」

  「沒有,屍體浸在某種化合物裡,變成了鞣屍。」

  甄暖準備妥當,走進電梯,見到了谷清明。

  「你也要去現場?」

  「嗯。」谷清明點點頭,「帶柴油去。」

  「柴油?」甄暖納悶,想了想,背後發寒,「屍體在瀝青裡邊?」

  表情木木的谷清明這下低頭看她了,說:「甄暖,我接受你做我的同事了。」

  「……」

  「因為瀝青?」她莫名其妙,「我來C-Lab這麼久,之前你把我當什麼?」

  「實習3個月後就會被隊長辭退的人。」

  「……」

  她有那麼糟糕嗎?

  ……

  垃圾填埋場裡惡臭熏天,像混集了世界上所有的毒氣和刺鼻惡臭。

  甄暖戴上垃圾填埋工人專用的防護口罩,層層疊疊厚厚實實,呼吸都困難。先一步到達的言焓和其他刑警,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天坑邊上。

  天上下著小冰雹。垃圾場的負責人對著下麵指指劃劃。言焓微低著頭,時不時點兩下,認真在聽講解。

  負責人說:

  「……這屍體的發現也實在蹊蹺。環保局前幾年不是和德國多特蒙德一家垃圾轉化廠簽訂了變廢為寶合同嗎?這幾年市里的垃圾全運到德國處理再利用。我們市生態才全國數一啊。陽明垃圾場早年填埋量飽和,這幾年為了搞生態,垃圾被運走,運了好幾年,終於輪到36號坑。」

  他指著懸崖底下黑漆漆的土地,

  「垃圾全挪走,底下出現一大堆瀝青。我們用挖掘機挖成小塊運,結果挖起一塊時,瀝青上浮現出一張猙獰的人臉……後來一看,整個人浮在上面哩,像黑色的墨水畫……」

  ……

  言焓他們乘升降梯去往坑底,

  四周的泥土壁上殘留著花花綠綠的垃圾碎片,像淩亂的塗鴉。

  腳下的土地堅硬得像岩石,散發著黑乎乎的光澤和刺鼻的氣味。垃圾都挖走了,可殘留的毒物臭氣全滲進地下,又擴散到空氣裡。

  四周宛如災難片裡的末世。漸漸密集起來的冰雹又增添了些蕭索。

  一行人在坑底走了幾百米,地面上出現大面積高低起伏的瀝青。

  甄暖發現一路過來瀝青裡除了混雜著不規則的垃圾,還有一些殘留的金屬片,非常大塊的鋼鐵片。

  前邊,言焓對痕檢組的人說:「把這些金屬片全部搜集起來。」

  譚哥奇怪:「那不是覆蓋在上邊的垃圾嗎?堆放太久,融在一起了。」

  「我認為是裝瀝青的罐子。」

  「罐子?」譚哥蹲下撿起一片,「這麼薄?」

  「在垃圾堆裡埋這麼多年,雨水滲進來,各種毒物分解,連罐子都被腐蝕了。」

  「意思是,這些原本都是瀝青罐子?」

  「這麼多的瀝青怎麼運過來?」言焓問,「難道運來之後就地加熱一下,把凝固的瀝青倒出來再運走罐子?」

  甄暖想了想,明白了。那屍體是在別的地方被塞進瀝青然後整個兒移到這兒來的。

  又走了幾十米。來到一座黑色的小山前,大塊的瀝青被挖掘機一鏟子一鏟子堆砌起來。

  瀝青硬掉了,踩上去有地毯般軟陷的質感。

  每塊瀝青都有大半個人高,言焓和幾位刑警輕輕鬆松躍上去,好似在飛,一塊塊踩在腳下毫不費力。

  言焓跳到半路,回頭看。

  甄暖落在後邊,小臉急慌慌的,怕跟不上大家,跟落單的小狗似的圍著瀝青急得團團轉,手腳並用地爬。

  放眼望去,這塊環境惡劣的山林裡,就只有她一個女人。

  他幾步跳下去,俯身朝她伸手。

  她仰頭,他背後是高高的天空和漫天的落冰花,襯得他的眼眸幽深幽深。

  她想了想,把手交過去。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她細得像根小棍子,仿佛一捏就碎。

  他叮囑:「你傷沒完全好,別用力,我把你提上來就可以。」說得像她是只貓,拎著脖子就行。

  他的手腕蓬勃有力,使出勁兒拉她時,手筋繃了起來,滿滿的全是力量。

  他的確輕而易舉,往復幾次就把她拎到瀝青堆頂上。

  甄暖站好了回頭,驀然看見瀝青上浮雕般露出一個痛苦掙扎的畸形人面,黑漆漆的臉猙獰而扭曲。

  甄暖冷不丁嚇得往言焓那邊一縮,撞上他的胸膛。

  他站在瀝青塊的邊沿上,後邊懸空,搖晃了幾下想保持平衡,可最終還是重心不穩向後傾斜而去。甄暖趕緊拉他,他卻打開她的手,偏她抓得太牢不松,兩人歪歪扭扭地搖晃起來。

  言焓索性跳下去,落到下一塊瀝青上。

  她也要掉下來,他雙手舉高扶住了她的腰。她渾身一麻,晃蕩兩下,好歹站穩。

  言焓很快又跳上來,拍打頭上和肩上的冰。

  「幸好。」他自言自語,似乎松了一口氣。說著,揪住她衣服背後的帽子,把她往瀝青中心挪了一點。

  他低低道:「別剛出院又摔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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