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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紀星佯作生氣地在他手臂上擰了幾下,他笑著躲開。前邊卻碰見了一個熟人,低他們一屆的師妹陳宜,曾暗地裡追過邵一辰的那個。

  畢業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沒想竟在校園裡。

  陳宜見到他們倆挺訝異的,問:「你們怎麼有空跑來學校?」

  紀星說過來上課,又問她怎麼也在。

  「我畢業後留校做行政老師了。」陳宜說,「不過應該也做不了多久。」

  「為什麼?」

  「我快要結婚了。」陳宜不好意思地笑道,「男朋友在外地。」

  紀星這才看見她右手無名指上小巧的戒指。

  簡短寒暄後就道了別。

  待走遠了,紀星自言自語地說:「留校工作這麼好的機會,很適合她這種溫柔的人誒。沒想到居然為了結婚放棄這一切。」

  邵一辰道:「每個人的追求不同吧。」

  午飯過後沒有多少休息時間,很快下午的課程又開始了。

  初夏的午後,氣候溫暖,令人昏昏欲睡。

  人力資源老師在臺上講著枯燥的內容:

  「企業需要以人為本的人性化管理,中國老話說,得人心者得天下,在企業管理中人性化的管理有助於留住人才,提高員工積極性。得心者才能在市場上無往不勝……」

  紀星做著筆記。一旁,邵一辰拿手撐著額頭,閉目睡了。

  她瞧見了,也沒打擾他。直到某一刻,他一不小心將頭歪在了她的肩膀上,仍然安靜睡著。

  紀星寫著字,抱歉地沖老師笑了一下。老師沒介意,繼續大聲講課。

  下午的課六點才結束,兩人簡單吃了晚餐後匆匆趕去保利劇院看話劇。那是一出很有名的話劇,演員都是人藝的實力派,一票難求。當初邵一辰花了很大力氣才搶到的票。

  打車過去的路上,紀星突然接到蘇之舟的電話,說員工小尚操作不當,嚴重損傷了印表機器。現在正安排人聯繫廠商想辦法儘快維修。蘇之舟也是第一次當老闆,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失誤該如何處置那個員工。

  紀星聽到他彙報,腦子也有些懵,問:「機器損傷多大?」

  蘇之舟說:「沒法自己修了,得請廠家派人來,估計得拆了換配件重裝。」

  紀星腦子一炸,又問了些其他情況。

  放下電話時,她臉色很難看了。

  彼時計程車已到東四十條環島,車流如堵,保利劇院就在前頭。

  邵一辰看她一眼,問:「怎麼了?」

  紀星腦袋還在嗡嗡響,她竭力讓自己平靜,道:「底下有人闖禍了。現在公司一團亂,我得回去一趟。」

  邵一辰愣了一下,沒說話,扭頭看了一眼車窗外。劇院樓上,「保利劇院」四個紅色的大字在夜幕中格外明亮。

  紀星又歉疚又焦灼,道:「我也沒料到突然發生這種事,真的對不起。這票也很難買,劇院門口應該有回收票的,你賣一張出去吧。」

  邵一辰沉默著沒說話,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車放慢了速度,司機師傅問:「停這兒嗎?」

  「先等等。」紀星用力拉住他的手,低聲哀求:「一辰,是真的出了事。我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你別……」她沒說下去。

  「沒事。」邵一辰微吸一口氣,人已平靜,說,「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說著去拉車門。

  「那票……」

  「我會處理,別擔心。公司的事你冷靜想想,別太著急。」他摸了摸她的頭,簡短安慰兩句,下了車。

  紀星看著他離開,慌亂又忐忑,可也沒空再多想,對司機道:「師傅,您繼續往前走吧。」

  計程車複又前行。

  她好不容易冷靜點兒,給蘇之舟打了通電話。可深入瞭解情況後,她思緒又全亂了。

  機器損傷很嚴重,粗略估計至少三萬修理費。

  現在,公司裡所有人都一團懵。

  畢竟在這之前,星辰的年輕人們都是以共同創業築夢的祥和氣氛凝聚在一起的。不論職位高低,都跟學校裡的同學朋友一樣自如親密,工作也格外賣力。

  而今突然爆發重大失誤,現實面臨的懲罰很可能將公司原有的這種氣氛突然打破。

  是放過,還是嚴懲?

  同事間究竟是不是朋友,是否還有人情?

  紀星接下來的處理方式將至關重要。

  她心急如焚,偏偏一路都是紅燈。經過太古裡的時候,車還堵上了。這片酒吧區一到晚上就走不動車。

  她急不可耐,手機在手裡轉啊轉。回過神來時,已經撥通了韓廷的電話。

  嘟……嘟……

  沒等多久,那頭接起了電話,低低一聲:「喂?」

  「韓總,我是紀星!」紀星一開口,都沒意識到自己焦急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哀哀的求助,「抱歉這個時候打擾了。但我實在是有急事想請教你。」

  韓廷:「你說。」

  紀星火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講完又訴說此刻面臨的難題:

  「……他犯了很大的錯誤,損失的修理費有好幾萬塊。但他平時又是非常努力積極的一個人,和公司所有人關係都很好。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他。想問問你的意見。」

  電話那端,韓廷安靜聽完她一長段話後,只問了句:「你能想到的只有這些?只是怎麼處理這個員工?」

  紀星張了張口,一頭霧水,她沒明白。

  但他沒接著解釋,顯然不打算自問自答。

  在長時間的仿佛帶有重量的沉默中,紀星被他那無形的壓力逼迫得腦子飛轉,試探著問:「你是說還有別的問題麼?比如,先查清楚……事情怎麼發生的?」

  他接過話來,道:「出這麼大的事,一定能從管理、制度、規程上找到問題。操作機器不會只有一人在場,步驟也是嚴格設定的。

  「所以,究竟是執行環節出了錯,還是源頭上的操作規範和章程有問題。公司運轉是一個整體。從員工層面看,可以是一個人犯了錯。但從管理層面,永遠不能只從一個員工身上找問題。這是大忌。」

  他那邊環境很安靜,以致他磁性而沉穩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顯得格外清晰篤定,蓋過了紀星車窗外的車馬喧囂與燈火霓虹,她發抖的雙手雙腿都漸漸平息下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另外,公司運營到現在,該有清晰的賞罰制度和人事管理制度了。你前期用待遇、感情、事業、未來和夢想網路人心,讓員工自發地主動地工作。這種做法是對的,以後要始終保持。但工作不能只靠自覺,危機感和激勵同樣重要。競爭和淘汰也極為關鍵。這幾者之間的『度』,要靠你自己體驗和把握。這件事如果處理好了,是管理上的一個契機。」

  他說:「清楚了嗎?」

  契機?

  她琢磨著,一知半解,混沌地點頭:「知道了。」

  韓廷:「嗯?」

  她愣了愣,明白了這個「嗯」的意思,當場交作業道:「到公司後,先調查,從整體和細節的各個層面把每個環節可能有的漏洞都找出來,根據情況分析再做處理。這是今天要做的事。

  「未來幾周要做的事:把公司管理,規程,人事各方面的制度和規則都進行整理和完善,避免下次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也讓下次有事發生時有章可循。不至於失了主心骨亂成一團。」

  韓廷「嗯」了一聲,沒講別的話。

  紀星猜測這個回答是令他滿意的,她松了一口氣,說:「謝謝啊。」

  韓廷:「客氣。」

  說著,他似乎要放電話了,可臨掛斷之前,又問了句:「怎麼處理,你心裡有偏向?」

  「分情況。如果不是全責,可能……放過吧。」紀星忐忑說,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畢竟,十幾個人白手起家共同奮鬥到現在,朝夕相處,每個人之間都有很深的感情。」

  她慢慢說完,等待著他給反應,但他不予置評,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哦」了一聲,也沒表明態度。

  他淡問:「如果是全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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