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白色橄欖樹 | 上頁 下頁 |
| 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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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本傑明:「李瓚在哪裡?」 「往後頭去了。」本傑明指了方向,「去休息了。」 宋冉跑去後方尋,找了一圈卻沒找到營帳,連一片氈布都沒找到。 她納悶極了,一路找著繞到指揮部後頭,卻見廢墟裡露出一隻腳,迷彩服褲子紮在滿是灰塵的靴子裡,綁得緊緊的。 宋冉心頭一磕,放輕腳步走過去,就見那人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躺在廢墟之中的一塊空地上。他一手放在地上,一手搭在胸前,手上沾滿灰塵血污,卻仍是骨節分明而修長。 再緩緩往前一步,終於看到了他的臉。 李瓚平躺在地上,腦袋微微側向一邊,閉著眼,睫毛低垂,睡顏安靜而安詳。 破曉時分,天光微亮,他清俊的臉龐沾滿泥汙,來不及擦拭,沾地便睡了。 她悄悄去他身邊蹲下,歪頭凝望。即使是在戰場上,即使穿著軍裝,他睡覺的樣子也分外柔和,褪去了作戰時候的淩厲,看著竟有些柔弱,和一絲不輕易示人的疲憊。 看著,竟叫她莫名鼻酸。 她無聲地深呼吸,壓住內心翻湧的情緒。 明知他沒事,她卻還是忍不住拿食指湊近他鼻下,探一探他的鼻息。直到那均勻而又溫熱濕潤的氣息拂上她指尖,她才終於安心。 就在她要抽回手時,他忽然側了側臉,拿鼻子碰了碰她的手指。很輕,蹭了兩下。 宋冉一愣,心頓時軟化成了溫水。她忽然就想撫摸他的臉,但不能,她不捨得把他弄醒。 她抱膝坐在原地,想一直守著他,但何塞的呼聲傳來。 她怕把他吵醒,趕緊起身,這才看見後邊更多的特戰兵橫七豎八睡在地上。 一身塵土疲倦,卻又一臉安詳。 宋冉拍下幾張照片,輕手輕腳地離開。 何塞要去城堡裡頭,問她去不去。宋冉不太敢,但想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天微微亮了。 山坡炸得稀巴爛,宋冉費勁地走上去,隨著何塞進入碉堡。剛穿過門廊,迎面撲來一股陰森的氣息。 最近阿勒氣溫不高,但不至陰冷。只是這古堡太過厚重封閉,光線陰暗,才徒增陰涼之感。 她格外留意了那道炸毀的鐵門——李瓚的「傑作」。 她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竟把那樣厚的門炸得支離破碎。 踏入門中,便是鮮血與屍體。 宋冉心驚肉跳。 走進堡壘,高聳的石壁之上,彈坑,刀痕,裂縫……記錄著發生在這裡的一切。臺階上,窗口上,血流成河。幾個庫克兵正在清理堡壘中被囚俘虜的屍體。血腥味飄在空氣中,遲遲不散。 宋冉反胃,渾身猶如針紮,沒待一會兒就火速逃離。 她跑去山坡上喘氣,吸進肺裡的仍是硝煙。 太陽未升,天空微朦。 她站了會兒,突然發現世界很安靜,連遠處的火線上都沒了炮響。 她朝東邊望去,地平線上有微粉的霞光,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但這破敗的備受摧殘的城池上硝煙已經散盡。 安安靜靜,仿佛等待著日出。 「何塞!」 「何塞!」宋冉大喊,「打完了!打完了!」 何塞聞聲從堡裡跑出,眺望東方。 遠方,城市的輪廓清晰地顯露出來。 「我的上天!」何塞捂住腦袋,驚喜地沖上去抱住宋冉轉了一圈。宋冉咯咯笑。兩人對視一眼,大笑著一起沖下滿是炮坑的山坡。 何塞絆了一跤,在山坡上滾了幾圈,哈哈笑著爬起來繼續跑。他們要第一時間沖去記錄政府軍贏得勝利的時刻。 宋冉跑過指揮部後頭,回望一眼,李瓚仍在安睡。只是一瞥,她穿過了那條巷子。 驅車趕到東方戰場。阿勒保衛戰打完了。 政府軍筋疲力盡,後方一片狼藉。 醫療兵抬著重傷患飛快跑過;輕傷患來不及安置,自己找角落喘息休憩;更多的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後方,一入已方地盤,倒地就睡。 宋冉目光所及之處,大片大片的露天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農村禾場裡曬的穀子似的。 他們身上臉上全是泥和血,有些士兵還帶著傷,不管不顧,先睡再說。 走去前方,城區在三天三夜的戰爭裡轟成了廢墟。遍地都是彈殼,火藥粉,泥塊,石屑……隔幾步便血跡斑斑。 反軍已被打出阿勒城,餘部捲逃去了北方城池。 仍有很多士兵在清理戰場,排除隱患。更有一部分在收撿戰友的屍體,將他們的屍身一具具拖回來。 有個士兵坐在廢墟中,抱著死去的戰友放聲嚎哭。 宋冉原以為戰爭勝利了會立刻有歡呼慶祝,可面前只有疲累、虛脫、和深深的無力蒼茫,正像地上一簇一簇跳動的火焰,一縷一縷升騰的青煙,飄上半空,須臾間就了無蹤跡了。 她呆呆環顧,忽然不做停留,轉身飛跑而去。 這一刻,她只想回到他身旁。 §Chapter 53 宋冉趕回綜合大學,學校裡人來人往,擔架進出。教學樓被改成臨時手術室和病房。學生們充當起護士,照顧傷者。 宋冉無暇顧及,她回到宿舍樓拿了條毛巾,幾瓶水,又帶了幾袋麵包和餅乾,外加前天買的一顆蘋果,塞進乾淨的塑膠袋裡,迅速下了樓。 她開車疾馳,朝城區西北郊駛去。這個時候,不知道李瓚醒沒醒。 太陽升起來了,薄薄一層暖紅的金色,悲憫地鋪灑在這歷經苦難的古城之上。沿街都是躺地休憩的士兵,戰亂中走散而苦苦尋覓的人們,拖著血痕的傷者…… 但睡覺的人面容安詳,尋覓的人眼中尚存希望, 阿勒城的戰役結束了,這個國家的戰爭還遠遠沒有。 後視鏡裡,東方的天空朝霞漫天,燦爛輝煌。 讀書時,歷史老師說,有的城市是有生命的。哪怕歷經災難,也會最終撫平傷痕,重建起來。 她目光從鏡中移開,堅定地看向前方。 …… 阿勒城西北郊,阿勒堡外一點五公里。 俘虜的恐怖分子已移送給政府軍,交由他們處置。庫克兵分部仍在清點兵力和裝備。這次大戰有十幾個分隊彙集而來,後續工作相對繁瑣。 裴筱楠和一個義大利的無國界醫生接到通知趕來救治傷患。兩個重傷的士兵已被送往醫院,餘下的傷勢不重,可以就地處理治療。 哪怕是見識過不少戰爭場面的裴筱楠,也不得不驚歎於庫克兵的實力。要是換成普通軍隊,現在已是傷亡慘重。 她給受傷的士兵們處理完畢,不知不覺天亮了。 太陽升起來了。 她四處尋了一遭,沒看見李瓚。 她特意打聽,找一個亞洲人。庫克兵裡頭多半是白人和黑人,亞洲面孔極少。當即就有人知道她說的是李瓚,指了方向。 裴筱楠繞到指揮部後頭,就見一片廢墟,李瓚倒在地上睡著了。 稀薄的晨曦照在他臉上,他竟也沒醒。睡顏安靜而又柔和,莫名叫人心軟,也不像醒著時那樣沉默疏離。 裴筱楠掏出一截紗布,擰開半瓶水把紗布沾濕,輕手輕腳走去他身邊蹲下,想擦去他臉上的血漬和灰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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