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白色橄欖樹 | 上頁 下頁 |
| 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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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孩子坐在廢墟上,捧著打火機蹭蹭地打著,火苗一簇簇地跳起又落下。小妹妹像是見到了多稀奇的玩具,開心得咯咯直笑,腳丫亂晃。哥哥也快樂地笑個不停。 小孩兒手心那微弱的火光照著他們亮晶晶的眼。 車輛轉彎,宋冉終於收回目光,說:「他們的人生還長,還有未來。」 覺得氣氛太過沉重,又微笑加了一句,「當然,你年紀大了,就不好說了。」 何塞哈哈大笑:「宋,你如此可愛!」 汽車沿著交戰區週邊駛過,在陣陣槍聲中,宋冉看到不少軍民大清早便在挖戰壕,清廢墟,炸樓宇,為接下來的戰役做準備。 八點差五分,他們抵達阿勒城市中心的作戰指揮部。那是一棟四層高的博物館。 這裡離前線不到兩公里,不斷有軍車軍用摩托和跑步而來的軍人進進出出,通報著來自各條戰線的軍事戰況。 宋冉跟著何塞下車,走進博物館。 館藏物早已騰空,裡頭光線昏暗,黑黢黢陰森森的,空無一物。 指揮部在地下兩層的防空洞裡。宋冉乘著木匣子電梯下到地下。 昏暗的白熾燈,狹窄的走廊,鴿子窩般的地下室。指揮官,軍事家,通訊員,記錄員,打字員,各個崗位上的人都聚精會神忙著手頭的任務。 宋冉在蟻巢似的地下蜿蜒了一陣,走到一處封閉的走廊。 走廊盡頭有一個密封的房間,透過門上的小玻璃,隱約能看見一群身著軍裝的人似乎在討論戰略部署,爭得面紅耳赤。聽不見聲音。 守衛的士兵警覺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移開目光,隨著何塞轉進了這頭一個狹小幽暗的房間裡。 室內已經聚集了一些國內外的記者,唯有她一個亞洲面孔,也唯有她一個女性。其中幾個歐美的男記者對她投來並不信任的目光,甚至有些輕蔑,仿佛認為瘦弱而又身為女性的她無法匹配戰地任務。 宋冉只當沒看見。 還沒開會,有好幾人抽起了煙。狹小的空間裡頓時煙霧繚繞。 戰地壓力太大,男女老少,幾乎所有人都會抽煙。 有人將一包煙遞了一圈,人手一支。到了宋冉這兒,她擺擺手,微笑:「我不抽煙。」 「優雅的小姐。」那個分煙的法國記者笑道,說不清是調侃還是嘲笑。 那包還剩一支的煙和打火機擺在她面前,主人無意取走,她也熟視無睹。 八點整,一位東國的戰事新聞官進來了。他負責此次的戰事拍攝管轄。 開會內容很簡單,政府軍會儘量給這些在國際上擁有一定發言權的記者們提供便利,也請他們在客觀記錄的同時,多幫幫政府軍贏得國際輿論的支持。 那法國記者呼著煙,玩笑道:「放心。我的鏡頭下,政府軍都是英勇的,叛軍都是殘暴的。」 幾個外國記者笑成一團。 屋內的東國人也跟著微笑,哪怕聽出揶揄反諷的味道也裝作不懂。 宋冉面無表情,如同聽到了一句最無聊的笑話。 那法國記者見了,問:「你覺得呢,小姐?」 宋冉抬眸:「我不關心這個問題,先生。」 「噢?那你跑來戰地,卻不關心這些。請問你關心什麼?」 宋冉:「我只關心這裡的人什麼時候能結束苦難。」 「……」那男記者吐出一口煙圈來,沒再講話了。 不一會兒,會議結束,大家散場離開。 宋冉起身時拿起那包煙和打火機,遞給那記者:「你的東西。」 他不收,笑了聲:「戰場上很可怕的,小姐,希望你不要嚇到流眼淚。害怕的時候試試吧,香煙會帶給你勇氣。」 宋冉回道:「和你不一樣。我的勇氣來自骨頭,不來自尼古丁。」 那記者正抽著煙呢,被她這話嗆得挑了眉。他收了笑,沒再說話,卻也沒接那煙,逕自走了。 何塞和幾個東國記者要留下來內部會議。宋冉先行離開。 她拿著那煙跟打火機,本想扔掉,想一想,又沒扔。 她出了指揮部的大鐵門,站在防空洞昏暗的地下走廊裡等電梯。 橫向鐵柵門,黃色木轎廂,這是很老的那種電梯。 和當初在哈頗城的那個一樣,那時,李瓚還教她怎麼乘坐。 電梯一直沒下來。 她等了一會兒,不等了,走去一旁拉開樓梯間的門。 感應燈亮了。 厚重的門從背後砸過來,撞了她背包一下,口袋裡的煙盒掉出來。 宋冉撿起來打量一眼,煙盒上畫著一個性感的金髮女郎,裡頭只有一根煙了。 她把它丟在石頭牆壁的燭臺上,剛走上一步臺階,又回頭看了眼。 那支煙孤零零地躺在煙盒中。 她又走下一步臺階來,將那根煙抽出來,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捲煙紙看著硬挺挺的,摸著卻很柔軟。 她湊到唇邊嗅了嗅,煙草有它獨特的香味。不像二手煙那麼難聞。 宋冉轉了個身斜斜地側靠在牆上,將那支煙含在嘴裡,「蹭」地點燃了打火機。 她對著火苗緩緩吸了一口,煙霧迅速順著口腔湧入肺中,刺激,難聞,臭!她皺了眉,張開口正要把煙霧吐出來。 樓梯間的門被人推開,她手指夾著煙,無意扭頭,猛地一怔。 隔著呼出的青白色煙霧,李瓚的眼神有些晦暗難辨。他頓在原地,手握著厚重的門沿;目光在她的臉和她手上的煙之間移動一遭,最終又落回她臉上。 宋冉驚嚇不小,無聲呼出一大口氣,更多的煙霧呼了出來。青煙漂浮在她面前,襯得她的臉有種別樣的寂寥,竟不像一貫的她。 李瓚就那樣盯著她的臉,好幾秒都沒做聲。 只是那絲怔愣下的嫵媚轉瞬即逝,她好似被他抓包,手足無措,夾著煙的手指立刻藏去了身側;柔柔斜在牆壁上的小身板也不自覺站直了起來,眼神緊張而又謹慎地看著他。 三個月不見,也互不聯繫。足足三個月了。 他好似沒什麼變化,無非是頭髮長了點;可仔細看又是變了些的,眉眼更深邃了,下頜的線條也愈發硬朗,看著氣質冷肅了些,或許是這一身軍裝的作用。 連眼神也……有些疏涼。 她心裡忽然有絲細微的刺痛。 藏在身後的手又拿到前邊來,煙頭之上,一縷青煙嫋嫋。 李瓚一步走進來,別過頭去,側身關上身後的門。他放手的動作很緩慢,仿佛那扇門是多貴重的歷史遺存。 足足五秒鐘, 他將那扇厚重的門輕輕關好了,收回手,這才回頭重新看向她,淡淡一笑,問:「什麼時候來的?」 又是這樣的笑容,像一年前她去警備部取車時的笑容。 禮貌,但好似……不會更近了。 她心都木了,卻跟著揚起嘴角微笑:「前天。」 「要待多久?」 「至少等阿勒收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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