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白色橄欖樹 | 上頁 下頁 |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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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問了一堆生活瑣碎問題,兜一大圈子,繞回來: 「你現在是名人,發言影響力很大,是好事。但影響力是把雙刃劍,因為有名了,所以做事要更加慎重,不要影響自己的前途。」 宋冉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心裡很清楚了。 她說:「那是我的前途,我自己負責。」 宋致誠啞口。 楊慧倫再也忍不住,說:「可你爸呢,你爸的工作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以後一家人的日子怎麼過?你怎麼負責?」 宋冉抬頭:「什麼意思?」 宋致誠不答,放下筷子,滿面愁容:「冉冉,你寫封澄清聲明吧。」 「是不是有誰逼你了?」宋冉顫聲問,「我就不信……」 「冉冉你能不能別逞強了?」楊慧倫急道,「你是出名了什麼都不怕,可我跟你爸還有央央要過日子呀,人不能太自私是不是?你把事情搞那麼大,真出個什麼事,我怕你後悔也來不及!」 宋冉捏著桌沿,低聲道:「我只是客觀記錄,我甚至沒有帶入自己的任何感情。我哪兒錯了?學校在撒謊,教導處主任在撒謊,電視臺也撒謊,我跟他們抗爭了一整天,你們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你們關心我有沒有在外面受委屈嗎?你們是我的親人,為什麼不能支持我?」 「什麼抗爭,跟誰抗?」宋致誠道,「你們這些剛出社會不久的人,學生氣重,動不動就抗爭。有理想是好事,可也要看清現實。就會喊口號,你們天天掛在嘴邊的公平,真相,到底是什麼,我看你們都不一定說得清楚!」 白熾燈照耀的客廳裡,靜謐無聲。 宋冉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無盡的失望: 「我從小寫文字,做記錄,純粹只是出於喜歡,沒什麼大夢想的。反而是你,總給我灌輸大道理,什麼……用文章改變社會,堅持心中的正確,這些都是你說的吧?現在看來,在你心裡這是一種沽名釣譽的手段?有名氣就好,然後乖乖坐收利益,是不是?」 「啪!」宋致誠的筷子拍在桌上。 宋冉猛地閉了下眼。 「你……」宋致誠狠狠指了她兩下,但他從未對女兒發過火,很快手又垂下去,無奈而痛心道,「冉冉,自從你得了病之後,脾氣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偏激,不聽勸。醫生說生這個病不適合工作,是我疏忽了。你瞞著電視臺那麼久,也該讓他們知道,讓你休息養養病了。」 宋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她一句話不說,起身就往外走。 楊慧倫要勸說什麼。 宋冉摔上了門。 …… 冬末春初的夜裡,寒風湧動。 宋冉抱著自己走在黑夜的大街上,從未覺得自己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竟如此冰冷,枯敗,看不到一線生機。這個吃人的戰場,像極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東國戰地,殘忍,荒謬,冷漠,瘋狂。 她不知道是自己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 她忽然停下來,扶住一棵樹,大口喘氣。她像一個溺水的人,瘋狂呼吸著冰寒的空氣,可肺部無法接納,像要冰封炸裂。 誰來拉她一把啊。 她眼前一片潮濕,兩顆淚砸落下去。 冷風之中,手機響起來了。 她站起身擦掉眼淚,是李瓚。 宋冉怔愣了好一會兒,接起電話。 她沒做聲。 那邊也安靜了一下,才試探著問:「宋冉?」 許久沒聽見他這樣叫她的名字,她眼睛又濕了,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問:「你在哪兒?」 她不答,反問:「為什麼打電話?是員警,還是朋友?」 「朋友。」他說。 「我在曦晨路白橡路路口。」 …… 宋冉有些累了,在馬路邊上坐下。她等了沒一會兒,聽到車輛駛來的聲響。近光燈刺破夜空。 這條路很僻靜,車少人更少。 計程車在馬路對面停下,李瓚下了車,從對面走過來。 「坐這兒不冷嗎?」他問,聲音不大。 「不冷。」宋冉搖了搖頭,表情有些呆滯。 李瓚在她旁邊站著,低頭觀察她。她神情空茫,很挫敗,像被人遺棄在街邊的小動物。 他上前一步在她身邊坐下,低聲問:「今天累壞了吧?」 很平凡的一個問題,卻叫她霎時濕了眼眶。 她抬起頭望夜空,路燈照射著乾枯的樹幹,冬夜裡沒有一顆星。 「我猜你很累,」李瓚輕聲說,「應該有很多人給你施壓了。」 宋冉還是沒做聲,只是一下一下揪著手指。她很害怕眼淚會出來。 「不過,更多的人是支持你的。」 「全都是網友,」她這下開口了,「身邊的人,沒有……」 只有他來了…… 宋冉想起什麼,扭頭看他:「你們領導有沒有怪你?你是不是被罵慘了?」 「沒有。」李瓚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淡笑一下,說,「不過,我以為你發佈那篇文章前會跟我說一聲。」 「當時太晚,沒想打擾你。」宋冉又問,「現在警方調查得怎麼樣了?」 李瓚的側臉在黑暗中靜默了數秒,扭過頭看向她,那雙眼睛在夜裡很明亮,很安靜,說:「目前的調查,還看不出趙元立老師跟朱亞楠同學的死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繫。」 他顧忌她的情緒,說話用詞已儘量斟酌。但宋冉還是察覺了,她愣著,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表情些微僵硬,防備起來:「你也是來勸我澄清的?」 李瓚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宋冉抱住自己,低下頭拿額頭敲了敲膝蓋,突然就想哭,但她抬起頭,卻是輕輕笑了一下,站起就走。 李瓚跟著起身,拉住她胳膊,聲音低而平:「宋冉,你這次可能有些魯莽。」 宋冉回身掙他的手,沒掙開:「如果我不說話,今天受傷害的就是死去的學生。昨天那麼多人侮辱死者的時候,你們幹什麼了?學校和教導處在撒謊,那個學生已經走投無路。我必須幫他。」 「我不是說你錯。我不覺得你有錯,我甚至覺得你寫的東西非常客觀,」李瓚緊握著她的手臂,試圖安撫,「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好的目的,並不一定確保結果就是正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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