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
| 二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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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磕了一下。她收拾了不經意就豁然的心情,走過去,問:「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他不說話,黑黑的眼睛看她一秒,警惕而不安,才對上她的眼神就立刻躲避開,長長的睫毛一垂,遮住了眼眸。 這個病人真奇怪,安瑤想。她試探著耐心問了幾句,可他都不回應,也不搭話。 她以為他聽不見,拿紙寫了話問他,問他哪裡不舒服。 她離他有些近,這叫他緊張起來,艱難地後退一步,用力呼吸了一下。 安瑤看見他呼吸「困難」,微微蹙眉,說:「我先聽一下你的心跳。」 聽言,他抬起眼眸,愣愣看她,她已轉身去拿聽診器,他身子小幅地晃了一下,似乎在糾結掙扎,想溜走但腳沒動。 安瑤很快戴上聽診器,向他靠近。 他怔怔的,眨巴眨巴眼睛,眼睜睜看著她的手朝自己胸口摸過來,眼看她要碰到了,他顫了顫,條件反射地往後躲,連連後退。可後背撞上了牆。 「誒,你躲什麼啊?又不會疼。」安瑤追上去,敏捷而成功地把聽診器摁在他左胸口。 怦!怦!怦! 他的心跳急速而用力,像打鼓,清晰地震顫到安瑤的耳朵裡。她嚇了一跳,正常人的心跳怎麼會這麼快? 驚訝之時,她察覺到一絲異樣。她的手指還摁在他的胸上,劇烈的起伏和緊繃的質感縈繞指尖。 毫無防備地,她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抬起頭,她見他低著眼眸,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撲扇撲扇的,人非常害羞,耳朵都紅了。 安瑤失神半刻,陡然意識到自己離他太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很緊張,身體緊繃著。 氣氛有些微妙。 她收回手,退了一步,想了想,輕聲道:「你是我遇到的一個難題。」 戴著口罩的男人沒說話,黑眼睛靜悄悄地抬起來看她,一撞見她的眼神便僵掉,又立刻避開垂下去。 「我診斷不出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嗎?」安瑤問。 他還是不吱聲,安靜地思慮片刻,忽然拔腳轉身離開。 「哎……」安瑤要去追,可下一個病人進來了,而她只看見他出眾的背影。 這個小插曲讓安瑤心裡泛起小小的漣漪,覺得生活裡有了絲短暫的趣味,但她並沒多想,直到第二天快下班時,戴著口罩的病人又出現了。 他穿了一件墨色的休閒襯衫,看上去氣質清冽又清潤。 抬頭見到他時,安瑤手中的筆頓了一下:他又來了。 她像昨天一樣問他哪裡不舒服,他像昨天一樣不回答。五分鐘後,不打招呼地走了。 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都來。 漸漸,安瑤生活裡那一絲漣漪般的淡淡水彩開始濃郁起來。生平頭一次,她在每晚睡覺前,對下一天的生活有了期盼和等待。 每到快下班前,預計到下一個病人會是他,她都不免心跳加速。 雖然每次他都不說話,她也覺得看到他就莫名快樂。她以為他是聾啞人,開始學手語和唇語。可他無法和她對視,看一秒就低下頭去。 為了讓他看,安瑤甚至特意蹲下去他面前,強迫他看自己的手勢和嘴唇。 兩人對視幾秒後,安瑤驀然發覺:讓他看著自己的嘴,這事兒真……微妙。 或許她的行為驚到他,他待的時間比往常短,略顯慌張地從椅子裡跳起來,依舊是不打招呼地跑掉。 安瑤有些沮喪,以為他不會再來。 接下來的一天,快到下班時,她的心一下提一下落,不住地往門口望。而他沒有讓她失望,再一次出現。 這次,他離開時,在她的桌子上留了一個小禮物。小小的正方形盒子,淺紫色,別一個小小的蝴蝶結。裡面是一隻紮頭髮的皮筋。 安瑤才想起,前一天她在他面前蹲下時,也不知怎麼的,皮筋斷了,長髮一下子就飄揚著散開。 或許,並不是她的對視讓他不適,而是她散開頭髮一瞬間氣氛的暗示與變化,讓他緊張不適。 想到這兒,安瑤臉紅了。 後來,他每天都出現,每天都帶一份小禮物,不同形狀的盒子,斑斕陸離的色彩,五花八門的禮物。 他一直沒說話,她不介意,然而很開心。 直到有一天,她的實習期到了,本該坐診的她和其他實習生一起去開會。導師長篇累牘地講話,她看著手錶,心急如焚。 這個時間,他該來了。 如果別人告訴他,她是實習醫生,不會再來,那該怎麼辦? 她對他的瞭解,僅僅停留在「Xu Yan」兩個拼音上,如果失去聯繫,怎麼找得到? 度日如年的會議終於結束,早過了下班時間。 安瑤心酸得幾乎快哭出來,飛一般沖出會議室。才跑進候診區,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候診室裡空落落的,醫師們的房門全鎖上,只有他一個人,捧著一個墨藍色的小盒子,站在安瑤的門前,面對著緊閉的門,固執而沉默地守著。 安瑤愣住,她對這個世界的冷漠無望,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清潔員搜掃著垃圾袋從他身邊走過,看他一眼,用英語說:剛才就說安醫生是實習生,已經走了,你怎麼不相信呢。 他像是說不通道理的孩子,倔強而筆直地立著,望著安瑤的門,一動不動,隔了半晌,不是回答清潔員,用中文。 對著那扇門,對著空氣,說:「她會回來找我的。」 嗓音清潤平靜,很好聽的聲音。 這是安瑤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不是對她,是自言自語。 她會回來找我的。 安瑤後來多次從雜誌上電視上看到一個問題:哎,你愛上某個人的瞬間是什麼時候? 每當這時,安瑤都會想到這一幕,想到他安靜而固執的背影。 那天,言栩沒有戴口罩,安瑤上前去看到那張和言格一模一樣的臉時,愣了半晌,卻沒有太多的驚訝與不適。她知道,這才是她喜歡的人。 那天,言栩把墨藍色的點綴著星星的禮物盒子遞到她手裡,垂著眼睛,緊張,羞澀,斷斷續續,說: 「把我,最喜歡的,給你看。」裡邊裝著兩張天文館的門票。 那天,安瑤跟著他去看了浩瀚的星空和宇宙。 他們第一次牽手,是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臺階上。那時,他們一起從博物館裡看了展覽出來,是秋天,天空很高很藍。 安瑤站在長長的石頭臺階上,望著天空,看見類似大雁的候鳥從藍天飛過。 她知道言栩要回國,忽然心裡感慨,說:「為什麼鳥兒到了冬天,都要往飛去遠方呢?」 言栩木木的,抬頭望瞭望那一群鳥兒,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目了然,他答:「走回去的話,太遠了。」 「……」安瑤愣了幾秒,忍不住就笑起來。她笑得差點兒直不起腰,笑得好像一輩子都沒那麼開懷過。 言栩納悶地看著她,無法理解。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他走下臺階,安瑤臉上還帶著笑,追上去便牽住他的手。 他一下頓住,低頭看,自己的手裡握著她的手,很白淨小巧,很漂亮。他迷茫而局促地眨了眨眼睛,說:「如笙……」 「啊?」 「……」他咽了咽嗓子,說,「你……你抓住我的手了。」 「我知道啊。」 「……哦。」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糾結不解地擰了眉。哦,原來不是不小心抓到的啊。可,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放開呢? 他那一副被她抓住就牽絆得走不動路了的樣子讓安瑤忍俊不禁,她淺笑著拉他:「走啊!」 而以後相處的一切,都是她拉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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