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
| 二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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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抬起頭,準備說什麼,卻見她蹙眉望著他,茫然而無助,嘴唇顫抖,似乎很努力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言……格……」她終究說,「……言格……」 其實,她的記憶早就已經空了,什麼都沒有了,和他有關的一切,和她自己有關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到了這樣頹敗的地步,卻還死死地記得「言格」二字,卻還固執地抓著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還懵懵懂懂地摟住他的胳膊,著急忙慌地往他懷裡靠。還如往昔,本能地認為他這裡才是安全的親密。 言格把她摟進懷裡,下頜緊緊抵在她的額頭上,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有眼淚砸下來。 那天晚上摟著她睡覺,她是最安靜的一次。 她只是緊緊箍著他的脖子,一動不動,不說話,也不肯閉眼睛,像是堅守著什麼。 …… 第二天早上,甄意發出動靜的那一刻,言格就醒來了。當時的甄意有如驚弓之鳥,驚詫地望著他,像望著陌生人。 「甄意,我是言格。」他想和她說話,可她不聽,慌亂地從他床上跳下去,套上衣服,鞋子都不穿就哐哐當當下樓去。 言格立刻穿上衣服去追,可甄意早已不知去向。 他四處看,在屋外找了很久,經過言栩的庭院門口時,意外聽到甄意的聲音。她說了一句話,那一瞬間,他的心徹底融化。 「你們長得真像,一模一樣。」甄意的聲音有些忐忑,疑惑,卻很確定: 「但他叫言格,你不是。」 清晨的九溪言莊,雲霧繚繞,微風習習。 溪水叮咚,雪白的玉蘭花瓣隨風墜下,在晶瑩剔透的水流裡漂浮。 甄意低著頭,茫然而忐忑地走在薄薄如紗的霧氣裡。一朵玉蘭花瓣從她面前飄過。 她訥訥地隨風抬頭,望見一樹繁花,如玉似雪。枝丫上開滿大朵大朵的花兒,一片葉子也沒有,雪白雪白映襯著藍得滴水的天空。 好美! 她停住腳步,呆呆地仰頭望。 言格走在前邊,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回頭。就見她仰著小臉,望著美景勝雪的玉蘭花樹發呆。起初,她的表情有些怔怔的疑惑,漸漸松緩下來,染上霏霏竊竊的歡喜。 那個表情,言格再熟悉不過。 看到彩虹,看到布穀鳥,看到精緻的路燈,看到路邊蹦躂的麻雀,看到街角的炮仗花,她都是這樣興奮而驚喜的表情,擺著手推搡他: 「言格快看,好漂亮啊!」 「言格快看,好可愛呀!」 此刻,她還是她,任何時候都有一雙發現美好的眼睛,即使身處陌生與不安裡,本性裡卻還是那個甄意。只是這次,她不會在他身邊又蹦又跳,喊:「言格你看呀。」 她望著玉蘭花樹凝望了一會兒,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腦袋緩緩垂下來,小心地斜斜地看他一眼。 他一身白衣,側身立在木板橋邊,身後兩三株新綠的流蘇樹,襯得他身姿頎長清雋。他那樣安然立著,不親近也不疏遠,保持著有度的距離,不帶半點兒的壓力。 她又默默低下頭去了,挪動腳步跟在他身後,走到離他一兩米遠處,便停下。等他拔腳,她才跟上。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四處看。 終究,她跟著他回了庭院。 他走路不帶腳步聲,而她不知為何,走上露臺,分明小心克制,還是把木板踏著吱呀響。 他走在前邊,極淡地牽了一下唇角,為她熟悉的喧鬧。 進了屋,言格回頭問:「口渴嗎?」 她原本有早起喝水的習慣,今天起來仿佛醉酒一夜情般驚慌失措的逃竄,現在該口渴了。 甄意聽言,愣愣的,嗓子幹得冒煙,不知道他怎會如此貼心。她沒說話,點了點頭。 他調了杯溫水遞到她手裡。 她去接時,他習慣性握了握她的手,她一愣,直直看他。他也察覺到不對,須臾間就把手收回來。甄意愣愣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她垂下眸,捧著玻璃杯喝水,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潤進嘴裡;或許是山裡的泉水,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她一邊喝水,一邊四處打量,目光落到窗邊的茶台前,頓了一下。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溫淡道:「想喝茶嗎?」 她咚咚地搖搖頭。 「嗯,空腹喝茶傷身。」他眸光清淺,「而且,你也不喜歡喝茶。」 甄意沒答,轉身在屋子裡漫無目的地走動,窗棱外的海棠枝芽探進屋裡,陽光在葉子上跳躍。她走來走去,目光卻總往他身上瞟,時不時偷偷看幾眼,又抿著杯沿喝水,抿著抿著,嘴角便抿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是開心的。 他見了,問:「怎麼了?」 她克制地抿著唇,可本身是忍不住的性子,終究咧嘴笑了,不無開心和不好意思地說:「你長得真好看。」 言格稍稍愣住,十二年前第一次見面,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類似於此。 生平第一次,他意識到有副好皮相是件好事。倘使他長得歪瓜裂棗,她從他的床上驚起,只怕就一去不回頭了。 他為自己這膚淺的想法覺得可笑,眼眸裡染上淡淡的笑意,說:「謝謝。」 這一笑,清淺如蓮,叫她又呆愣了半晌。不知為何,他一笑,她的心便怦怦直跳。她別過眼神去,咬著玻璃杯子,小聲問:「你這麼好看,有女朋友嗎?」 時光似乎回到了從前,一點一點開始重疊。 他收起眼中的笑意,答道:「沒有。」 她聽了也沒表示,等著他繼續。 「但是,有未婚妻。」 「哦。」她拇指搓著玻璃杯,問,「你的未婚妻……是我麼?」 「是。」 甄意又「哦」了一聲,臉有些紅,小聲嘀咕:「我聽那個叫安瑤的女生說,我生了一場重病。我忘了一切,自己和自己的名字,只是,我聽她說,我曾深愛過你。」 輕風吹過流蘇,樹葉沙沙,天地間安靜得只有風聲。 甄意坐下來,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又從口袋裡拿出兩摞大頭貼,隔了半刻,有點兒臉紅,說:「我的手機裡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格接過來一看,全是他。他都不知道甄意什麼時候拍過他這麼多照片。 他穿著白大褂,低頭在實驗室裡喂猴子;他插著兜,走在精神病院的大草地上;他卷著袖子,在廚房裡給她煮東西吃……更多的,是他閉著眼,安然熟睡的模樣。 言格沒見過自己睡覺的樣子,也沒想過熟睡中的自己,看上去溫靜而安寧。其實,是因為有她在身邊。 他滑著手機裡的照片,薄唇輕抿,抿出細碎的笑意:「我不知道你拍了這麼多。」 而她靜靜凝望著他低頭淺笑的樣子,心跳凝滯,訥訥半晌,道:「你笑起來真好看。」說完,又困窘得小聲道,「以前……我為什麼會愛上你?因為你對我笑嗎?」 言格微愣。 他其實很抱歉,那麼多年,他都沒怎麼對她笑過。 甄意說完,又低下頭去:「真是對不起,我應該是你的未婚妻,可我記不起來了。」 「沒關係,我記得。」言格把手機還回去,溫和地說,「我可以講給你聽,也可以帶你去把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再走一遍……只是……」他聲音低了下去。 「只是什麼?」 「只是,怕你不相信。」他微微彎了彎唇,心卻開始發疼。 「不相信什麼?」 「不相信你曾那樣炙熱地愛過我……因為……就連我自己也很難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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