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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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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想笑。這傢伙平日裡清雅正派,私下也愛看書生與狐仙鬼妖的情愛。想他正經著臉看書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聲。 屋外風聲呼嘯,屋內卻靜謐,她這一聲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頭見她捧著聊齋癡笑,看她半晌,唇角竟細微上揚,又回過頭去。 她翻看著書中筆記,問:「言格,你最喜歡哪篇?」 他早料到她會問這話,眸光漸深,答:「《嬰寧》。」 「《嬰寧》?」甄意翻到那一頁,快速流覽,漸漸看到他畫線的地方,不禁念出聲,「……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 她從書裡抬眸:「誒?她這麼愛笑?」 言格轉過身來,手落進兜裡,背靠在書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燭火望她。 其實,他意有所指:「嗯,她挺愛笑的。」 甄意卻不知:「我聽說聊齋裡最愛笑笑聲最好聽的就是嬰寧。之前沒機會看,現在……唔,還真可愛。」 「嗯,是很可愛。」 甄意低著頭,絲毫不知言格正凝視著她,安心看書。 時間安靜如流水,如他真摯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古人寫書誇張了,什麼『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又說什麼幾日不見,便……」她抬頭,嬌俏地質問: 「你會對一個愛笑的女子『神魂喪失,懨懨而行』?」 他凝眸半刻,溫聲緩緩說:「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書中原話,可在他清潤無聲的眼眸裡,聽他淡然平緩地說出這番話,甄意竟瞬間有種淪陷之感。 不知為何,她感念至深。 只不過,她已不記得,此刻三樓的灰燼裡,是他八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也不知道,他何止是「神魂喪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甄意低下頭去繼續看書,看著看著,撲哧笑出聲: 「這嬰寧好可愛,書生拿著她乾枯的花枝去見她,以示初見後思念至今,沒想嬰寧說,這小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你要喜歡,『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哈哈,太可愛了。」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說:「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 聽他說書生的話,甄意歪著頭笑,順著書中嬰寧的話回應:「葭莩之情,愛何待言。」 言格卻沉默了。 書房裡一篇靜謐。 甄意見他不和自己對話了,抬頭看他,燈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緩緩道:「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覺得他不是在背書,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鬧,而是在……表白? 她聲音輕了下來,看一眼書,問:「有以異乎?」 「夜共枕席耳。」 甄意心跳全亂,篇章後面那句「我不慣與生人睡」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知為何,在他此刻筆直而柔軟的目光裡,她竟臉紅心熱了,垂下頭,輕輕講: 「言格你不是生人。」 狂風細雨的夜裡,屋內一室曖昧。 甄意心緒顛簸不寧,再也無心思細看,翻到後一頁,看見一個名字。 言嬰寧。 是言格的字跡,卻看得出是多年前所寫,筆跡還很稚嫩,應該在中學時代。 「言嬰寧?」她疑惑抬頭,「這是誰?」 「我們女兒的名字。」 甄意心內一震,茫然地睜大眼睛:「怎麼突然說這麼不像你的話?」 「甄意,」他輕輕道,「我在向你求婚。」 風雨飄搖的夜裡,古老的書房中燈光溫暖朦朧。甄意捧著三百多年前的《聊齋志異》,怔怔立在原地。她全然沒料到言格會向她求婚,更沒料到他這樣的心思其實藏了九年。 九年前,他在泛黃的古籍書頁上寫下青澀的「言嬰寧」。終有一天,他要帶著喜歡的女孩兒來他家裡,給她講他在三百多年前的書裡發現了和她一樣純真愛笑的女孩。 於是,他給他們的孩子想好了名字。然後,用一個名字向她求婚。 此刻,長大後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眉目如畫,因緊張和害羞,臉頰微紅。 甄意眼睛濕了:「我以為會是我向你求婚。」 他目色雋永,緩緩道:「這世上,我只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砸下來,腦子裡竟空空蕩蕩,什麼也不能想。 他等了片刻,見她只是流淚,問:「甄意,你答不答應?」 「當然答應!」她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得發抖,「我只是太意外,怎麼會這麼突然?你嚇了我一跳。」 他遷就地彎下腰身,摟住她,誠實地回答:「也沒什麼可猶豫的。」樸實無華的一句話叫她淚崩。她又哭又笑。十三年了,終於走到一起。所有的一切到這一刻,都值得了。 她心中幸福滿溢,踢掉鞋子,赤腳踩著他的腳,在嫋嫋的風裡擁著他旋轉起來。 「言格,你以為夫妻之愛是什麼?」 他緩緩道:「我以為夫妻之愛,便是信你,敬你,守你,護你。」 她心裡又是溫暖。 「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夫妻之愛,夜共枕席耳。」輕吟幾遍,心中便起了漣漪。她揚起頭,黑湛湛的眼裡盛著燭光盈輝,望住他,柔柔又緩緩:「言格?」 「嗯?」 「我想要……夫妻之愛。」 他身體繃了一下,是緊張的。半晌,輕聲應允:「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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