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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下午三點,病房窗外的樹上陽光燦燦。風一吹,細細碎碎的像舊時光,朦朧,卻閃耀。甄意靠在門邊望著窗邊的兩人出神。

  言栩坐在輪椅裡,安靜而沉默,安瑤半跪著給他整理衣領。沒有言語交流,可一舉一動裡全是默契。整理好襯衫,她含笑看他。言栩亦看她,眸光很靜,不深,也不淺。

  原來有這樣一種愛情,無聲,卻細沉。甄意想。想著想著,就有點兒想言格了。他對她也是如此。不說,但就在那裡。

  獨自走下停車場,想給言格打電話時,手機響了:「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喲——」

  笑容自然爬上唇角:「好巧哦,剛想給你打電話,真是心有靈犀。」

  那邊微頓一下,才輕聲喚:「甄意。」

  「誒!」她朗朗地回答。那邊又頓了一下。

  「你在哪兒?」他嗓音清沉。

  「你在哪兒?」她聲音輕快。

  「我在K城。」

  「我在深城。」又是異口同聲,他便不說了。

  「你什麼時候去K城沒叫我?」她嘟起嘴,「言栩出院你都不來看看。」她摁下車鑰匙,車子滴滴叫喚,在地下停車場裡格外空曠刺耳。

  「你在哪兒?」他似乎緊張,聲音很低,語速也比平時快,「現在一個人?」

  「是啊,怎麼了?」她坐上車,鑰匙插進孔裡,正要扭。

  「和言栩他們一起,不要一個人。」

  甄意納悶:「可我現在要去K城,明天是林警官葬禮。」

  「淮如逃走了,我擔心她會去找你。」

  甄意背脊一涼,立刻四周看,安靜空曠的地下沒有人影,只有無數空空的車子:「她不找淮生?」

  「警方會第一時間監視淮生,她不會自投羅網。」

  「可她應該在K城,來深城……過不了關。」

  他嗓音平淡下去:「嗯,我也這麼想。」

  他的心理,她哪裡不明白。

  「在K城等我哦。」

  「……好。」

  第二天,林涵葬禮。

  初秋的K城下了雨,天灰濛濛的,又低又沉。很多市民冒著雨排隊給他送行。滿世界都是黃白色的菊花。

  言格撐黑傘,甄意一身黑裙,望著棺柩,卻隱約看見人群裡一個熟悉的人,臉白如鬼,隱匿在眾多悲傷的面孔裡,仇恨地盯著她。淮如?定睛一看,那慘白的臉閃一下,消失不見了,仿佛幻覺。

  起棺了。棺木上覆著鮮豔的紫荊花旗,警司抬著棺木正步從人群裡走過。甄意的眼淚再度落下來。

  回去的路上,她興致不高,蔫蔫地趴在車窗邊望著玻璃上彙集的雨水發呆。

  言格看她情緒懨懨的,始終掛心,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不要難過了。」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話。可即使是這樣簡單的話,對她也很有效果。

  她回頭,精神好了一點,點頭:「好呀。」她一直都這樣,特別好哄,一點不拖泥帶水。言格反而不知該說什麼,努力想了想:「我們說話吧。」

  甄意明瞭他想安慰的心思,頓感窩心。她窩進座椅靠背裡,懶懶地放鬆下來。車廂裡安安靜靜,外面是朦朧的雨水和模糊的世界。這樣的氛圍真適合聊天。

  「言格,你一直都對我很好。我不開心的時候,其實你有努力想讓我開心,讓我不難受。」她歪著頭,細細的手指在玻璃上寫他的名字,又回頭笑,「記不記得你背過我?一開始不知怎麼背上去的,後來每次我一不開心,你就會背我。」

  有一次,她沒任何原因,突發奇想在大街上讓他背她,他不肯,站著不動,她猴子一樣往他背上爬,跟爬樹似的。他脊樑不彎,也不吭聲,身板被她搗鼓折騰得時不時輕晃,偏是不折腰。

  她最終手腳並用地爬上去,撅著屁股,雙腿圈在他腰上,沒地兒依附又滑下去。可真滑下去時,他終究彎腰,握住她的雙腿把她托起來。

  她拿腳踢踢他:「誒,好多次呢,你記不記得啊?」

  半明半暗中,言格輕輕點了一下頭。記得。當然記得。比如第一次。

  中學時代,他生過幾次病。他不去學校也沒關係,可從不會請假曠課。倒不是因為他多愛學習,而是,她的教室在一號教學樓四層,他的教室在二號教學樓五層。

  除去提前下課和自習,下課十分鐘,她會在下課鈴響的一瞬間沖出教室,飛一樣下樓,跑過小操場,沖上樓跑去他教室,又在上課鈴響的瞬間,一溜煙跋山涉水般地原路返回。

  一天五次課間,兩次上學,兩次放學,一星期五天,一月四星期,一年九個月。他不知道如果她興沖沖氣喘吁吁狂奔到他教室門口卻沒看到他,會是種怎樣失望落寞的心情。

  而他,不希望她失落。想到她可憐巴巴的失望的樣子,一個個拉著別人問「言格去哪裡了呀」,他會難受。

  那次,他熱感冒,身體病痛,嗓子也很不舒服。可他本就話少,即使身體不舒服,表面也不會顯露出來,所以甄意沒察覺。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兩人的相處模式還不熟,她不太清楚他作為男朋友的習性。

  課間,他一句話沒講,甄意以為他心情不好,很忐忑,還有點小惶恐。她話也少了,安靜地陪他立在欄杆邊眺望大海。

  很快,上課鈴響。

  都沒有說幾句話呢,甄意心裡好遺憾,戀戀不捨地和他招手:「別想我哦,一下課我就跑來啦。」言格嗓子痛,沒說話,只點了一下頭。

  她笑容燦爛地招著手,轉身飛速跑了。

  上課鈴還在學校上空悠揚地回蕩。

  言格回到教室坐好。課堂很快安靜,老師準備講課。有同學從外面進來,隨口說:「言格,我剛看見甄意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那個彬彬有禮從容淡定坐下起身各種動作都不會發出聲音的男孩,嘩的一聲桌椅晃蕩,有人沖出去。似乎一瞬間,老師和同學們來不及驚愕,他就風一樣消失在走廊裡。

  言格飛速下樓,很快看到甄意。她一動不動倒趴在樓梯上,可能太疼,所以過了這麼久她都沒動靜。樓梯間裡學生們來來往往趕去各自的教室,沒人管她。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像被什麼狠狠戳中,悶鈍,麻木,透不過氣。後來,他知道,這種沉悶而窒息的感覺,叫作心疼。

  他還沒來得及趕去她身邊,她掙扎著爬起來,吹吹手上的傷,捂著痛處一瘸一拐地下樓。

  「甄意。」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平空傳來他的聲音,她嚇一跳:「啊,怎麼了?」一回頭見他臉色不佳,她想起答應過他不會翹課,慌忙擺擺手:「我跑得很快的,馬上就去上課。」說完要跑。

  「你站住!」他語氣有些重。

  甄意真就原地不動了,緊張地看他下了樓梯,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眼眸微微沉鬱,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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