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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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區,戚氏度假村酒店。壽宴大廳人頭攢動,目測好幾百桌。甄教授學生遍天下,戚行遠的關係網更不用說,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甄意看見三個不算陌生的人:戚勤勤、戚勉和齊妙。前兩位是戚行遠前任老婆所生,後一位是私生女,不隨父姓。三人都坐外邊,可見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去到裡邊的小宴廳。九歲的戚紅豆坐在父親懷裡享受所有的目光。甄意不禁想起崔菲的男人理論,如今她和戚紅豆幸福了,可戚勤勤他們殘缺的成長該誰埋單? 大家圍著戚行遠聊時事聊經濟聊商業,真正的主角甄教授倒無人問津,除了卞謙。 他的同僚到了這把年紀,出於德高望重的身份,只會來函,不會赴會;對他的學生而言,垂垂老矣的教授和商界巨頭,孰輕孰重,自有分辨。 甄意也不生氣,爺爺現在精神狀況時好時壞,這些凡夫俗子少招惹她家的老神仙,她巴不得呢。 爺爺站在自助餐台邊,一手握著小盤子,一手捏著小叉子,認真端詳檯子上的甜點,糾結地判斷,好久才下定決心,夾起一塊黑森林。 甄意拍他的手,訓導:「趁我不在又偷吃甜食,該打!」說著,瞪一旁的卞謙:「哥,他貪吃你也不攔著!」 卞謙幫爺爺說話:「只偶爾吃一點,不要緊的。」 爺爺一見她,眉眼便舒展開,嘿嘿笑著,一歪頭,碰碰甄意的腦袋:「予之,莫怪,我身體無恙。」甄意微愣,予之是奶奶的名字。 爺爺的病情重了,那天甄意挽他散步,他老枯而皺巴巴的手輕撫她的手背,溫柔道:「予之,你尚若年輕時美好,我卻老了。」 甄意想,過了這次宴會,以後還是不要帶爺爺亂跑了。 至於甜點,也罷,這場精明人士的宴會于爺爺來說,最喜愛的不過是糕點師精心準備的蛋糕。 她把爺爺喜歡的都挑了幾小塊,拿黃油刀切兩半,和爺爺對坐著分吃。卞謙不愛甜食,坐一旁看著。爺爺開心,邊吃著,還偷偷從桌底踢她的腳,像老頑童。 甄意便想起中學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和言格便是這樣。 言格答應做她男朋友後,每天陪她吃午餐。中午總有人給他送飯。長方形的食盒,上上下下七八層。開胃菜,涼菜,湯菜,肉食果蔬,外加甜點,他吃飯都按著嚴格的順序一道道來,絕不挑食。酸甜苦辣咸,全安安靜靜地吃下去,不反感也不欣賞,不排斥也不享受。 甄意則不同,筷子刀叉在他的食盒裡到處亂戳,左一個右一個,毫無順序,一點兒不消停:「哇,好好吃,給你做飯的是世界級大廚嗎?」 「蘿蔔居然能做成這種味道,我第一次願意吃蘿蔔。」 「嗷,呸,苦瓜好苦,言格你居然吃苦瓜!」 無數個一同吃飯的中午,他雖不回應她的一驚一乍,但也從沒說過諸如「你話真多」「吃飯別說話」「再說話不給你吃了」之類的警告;他雖然自己吃飯順序嚴謹,但沒要求她「你不該這樣」「你應該先吃什麼再吃什麼」。 他說他吃不完,倒了也浪費,才准許她蹭食。現在想想,他從來不是浪費糧食的人,早因為她備了雙人份。誤會的時候也有:她沒胃口,或怕他吃不飽,就吃得少;多餘的,他必然全部吃掉,吃撐讓胃難受了好幾次。 小廳忽然安靜下來,甄意收回思緒。 門開了,服務員恭敬地彎著腰。甄意意外看見安瑤進了對面的廳,著一件非常漂亮的中國風禮服,十分驚豔,可只有一個背影,那邊的門關了。 而這邊出現言格,一身墨色西裝,領口的設計卻像中山裝,款式獨特,復古矜貴。配上他出眾的相貌,竟給人滿室生輝之感。 對他的到來,甄意並不驚訝,可接下來的一連串事讓她費解。 言格甫一出現,戚行遠就撂下圍繞身邊的所有人,飛快起身,扣起西裝扣,快步走到言格面前,用一種近乎卑躬的姿態朝他伸手:「你能來,是我們的榮幸。」 其他人和甄意一樣不明就裡,面面相覷,不知這個年輕人是個什麼人物。 言格和他握了手,並未多話,直接來爺爺和甄意這邊,解開一粒西裝扣,端端坐下,向爺爺祝壽。甄爺爺孩子氣地笑。 整個屋子的目光聚集在此,言格恍若未見。 雖然誰都不知道他什麼來頭,但誰都看得出他不簡單,且他的面子全留給老頭子,而非眾星捧月的戚行遠。 「這是家裡送來的禮單。」他溫溫地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赭紅色的三折禮卡,古色古香,鏤空刻著古畫古詞。 甄意隱約看到小篆字體,極其精緻,一邊寫「經世還諳事,閱人如閱川」,另一邊寫「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滿天」。 三折卡打開,裡邊一張極薄的檀香木箔,小楷字工工整整寫著禮品。 就在所有人更好奇時,幾人恭恭敬敬卻毫不卑躬地捧著禮物進來。 第一份是天然琥珀黑石鎮紙,稀有罕見的透明白琥珀,似有淡黃漸深的雜色,可最妙便是這雜色凝聚成一幅雲海日出圖。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恰到好處。白琥珀嵌在黑石之上,硬柔兩相宜,十分高貴。 第二份是一套翡翠茶杯,天然去雕琢。成色綠得像要出水,陰陰幽幽。看一眼便覺心尖涼絲絲。這種上上品,光一個都價值不菲,更何況一套十二隻。 廳裡之人,幾乎大氣不敢出。 第三份上來,是一尊三頭六臂玉佛,佛面安詳溫柔,金色底座早已泛綠,痕跡斑駁。是座古佛。 在場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可全都驚詫萬分。小廳裡落針可聞,氣氛甚至有些緊張,個個皆惶然,如坐針氈。哪有人這麼送禮的? 甄意瞠目結舌,突然發現,她或許從來沒有認識言格。 甄意立在洗手台邊沖手,心情說不出的陰鬱。她在生氣,卻不知生誰的氣。 中學時,她從不知言格的家庭和底細,居然也從沒問過。那時只知道黏在他身邊就開心,現在卻覺得當初連起碼的坦誠都沒有獲得。 怪胎!活該一個人孤獨終老。 一抬頭,從鏡子裡看見安瑤走了進來。甄意的心滯了一秒。安瑤今天太漂亮了。那一身白色青花絲綢裙,簡約漢風設計,不是市面上可買之物。 安瑤淺淺一笑,算是招呼。好學生和壞學生之間從來難有交集。 古風禮服實在驚豔,甄意忍不住多看幾眼,安瑤見了,微笑:「他家規矩太多。衣服都不能自己挑,好在我也喜歡。」甄意不語,言家只怕不是豪門兩字能形容。 她不知該怎麼接話,看洗手台的水嘩啦啦地沖,安瑤細細的蒼白的手在水下一遍遍揉搓,她說:「安瑤,你的手洗好幾遍了。」 「職業病,總覺得不乾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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