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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太多太多……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摘自她演過的劇本,不同的劇本。

  而那天甄意在病房外聽見的對話,仔細一想,把名字和街道改掉,正是她幾個月前法庭盤問林子翼的話!她一人分飾兩角,惟妙惟肖。

  甄意背後冷汗直冒,難道,她面對的不止一個宋依?

  電話響了,正是宋依。

  她立刻接起,那邊很不客氣:「甄意你有毛病啊,告發我什麼?我是偷你錢了還是睡你男人了?」

  甄意一下噎住,認識宋依以來,每見一次,她的性格波動和語言起伏都那麼劇烈,她早該有所察覺。「你在哪兒?」

  「拍戲啊。」她哼一聲,「不然哪有錢給你這黑心律師?」

  「宋依,」甄意放慢車速,深深吸一口氣,「那些黑漆漆的連環畫是你畫的吧?別否認!我問吳哲了。」

  「連環畫?」

  「對,畫的內容是一個女孩虐殺並閹了四個男的。那女孩挺像唐裳,但也像你。」

  「我沒畫過,你胡說什麼?」她否認,又思索了一下,「是唐裳畫的吧?」

  「或許你不記得了,」甄意努力微笑,想說什麼,嗓子忽然發酸,「宋依,你生病了。」

  「你才有病!甄意你嗑藥了吧?」她那邊有攝影機器運作的聲音,還有導演副導演的叫嚷。

  「宋依你好好想,你們家客廳的黑白畫是吳哲畫的嗎?是你自己。我搜了你的資料,粉絲說你多才多藝,看你以前的畫。黑白、抽象、陰暗……宋依,這是你的風格。」

  那邊不說話了,隔了好一會兒,語氣轉為淡定:「你又想說什麼?」

  甄意忽然無所適從,咬咬牙:「宋依,你以為你看到的兇手是唐裳對不對?唐裳死了。那是你自己。宋依,那裡有你的頭髮。」

  「不是說了栽贓陷害嗎?」

  甄意閉了閉眼:「吳哲,唐羽,索磊,他們都不會陷害你。因為兇手就是你。」

  「你越說我越不懂了。我在西北廣場拍戲,你過來當面說吧。」她掛了電話。

  「喂!」甄意扔下電話,加快車速往那邊趕,臨近幾個街區,手機再度響起,是司瑰,大意是員警去抓宋依了。甄意大驚:「為什麼?」

  「從36號房牆壁上的噴濺型血跡分析,兇手身高186cm以上,比死者高至少16cm。唐羽、索磊和吳哲的身高都達不到。」

  「宋依身高178cm。」甄意心都涼了,「她那天穿了9cm的高跟鞋。」

  「是。當然,也有極小的可能是,一個不在我們嫌疑範圍的高大男人殺了他。但現在甄意,你要開始為你的委託人辯護了。」

  「我知道,謝謝。」甄意掛了電話,給宋依撥過去,正在通話中。一掛斷,宋依的電話就打來。

  甄意接起,反而冷靜下來:「宋依,你聽好了。如果員警比我先到,你一句話也不要說,不管問什麼,你都不要開口,我馬上就過來了。等我。」

  那邊安靜了,半秒後,高跟鞋的聲音在空空的走廊響起。

  「甄意,你真好。」她笑笑,「你說即使是押上你的道德也會為我打官司,原來是真的。很多人只是說說,但你會做到。」

  甄意沉默了。宋依的聲音、語速、語音、語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甄意很熟悉的一個人——唐裳。她怎麼能模仿得那麼像?

  「但,我不需要你為我辯護。」她說。

  「為什麼?」

  「我殺了人啊,你們不是常說,殺人償命嗎?」她如此輕鬆的一句話,竟叫甄意的胸口壓了千鈞的重石。

  前面是步行街,甄意胡亂停了車,抓著包飛奔進人流,耳邊宋依聲音又變了,輕歎:

  「你為唐裳辯護的時候,我都看到了。足夠了,甄意。我不需要你再為我這樣做,也不希望把你捲進更深的泥潭裡。林子翼背景太強,你以後離我遠點兒。」

  「我們早就綁在一起了!」甄意咬牙切齒,恨不得罵她,「宋依你必須聽我的,我馬上就來了,你什麼也不能和員警說。什麼也不能說。」

  「可我現在很想說出來。」那邊風聲很大,襯得她的聲音格外平靜,

  「殺人計畫很簡單。那天是我第一次去Ecstasy,但我早從朋友的照片裡看過它的內部,知道可以利用31號房。是我派人把吳哲送進精神病院,也是我買通別人在林子翼的酒裡下藥騙他上樓。他這蠢貨真容易上當。Ecstasy樓上包廂剛剛翻新過,沒對外開放,所以不會有人上去,很安全,方便我慢慢享受折磨他的過程。移屍後,我把案發房間換上我買的地毯,把弄髒的從窗戶扔出去,開車帶走,一了百了了。」她很平靜,像交代後事。

  甄意聽見電話那頭風聲太大,已有不祥的預感,竭盡全力地奔跑,喊:「宋依你現在在哪兒?在哪兒!」

  可宋依聽不進她的話,喃喃自語:「你知道為什麼我演技好嗎?因為我能把劇本裡的角色吸收進來,成為我的一部分,這樣才不會孤單害怕。唐裳和我很好。對媒體說不和,是炒作。唐裳沒有死,她和我活在一起。我們以為林子翼他們一定會進監獄。可他們誣告唐裳炒作,而黑心肝的網友也成群地唾駡唐裳。他們脫罪了。可我們不會善罷甘休,要殺了他……」

  甄意聽著這一連串詭異的話,不覺害怕,反而心酸:這麼多年,她就是這樣自己抱著自己,自己和自己談心訴苦,就這麼走過來的。

  下一秒,宋依又變了聲音,變成唐裳,輕笑:

  「為了殺他,我每天花十個小時運動,走訪他的生活規律。哈哈,我一直記得把他綁在床上的情景。他以為馬上有溫情,我卻拿出刀。他想喊救命,但嘴被他的內褲堵住。我把他折磨夠了,才松了綁。他以為他可以逃走,但我還是割了他的喉嚨。」

  聲音再度變回宋依:「當年負責我案子的員警說現場證據不足,既然如此,我清理了現場所有的痕跡。知道為什麼窗簾上會留下頭髮嗎?我覺得媽媽和唐裳在外面,我希望給她們看到,就拉了窗簾。」

  甄意的心突然沉悶得喘不過氣。

  「甄意,你說對了。唐裳和我的關係並不像媒體說的那樣,我們很好。不對,應該是我愛她。我很愛她。」她呼吸急促,語帶悲憤,因為激烈的情緒,她聲音顫抖起來,「可林子翼他們那群禽獸!噁心的男人。他不該死嗎?」

  她長長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己:「甄律師,你說,為什麼男人要如此欺淩侮辱女人,為什麼他們要像禽獸一樣?為什麼女人如此容易被毀滅?」

  甄意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來,電話那頭,風很大。她跑得肺都快炸了,卻不肯停,額頭冒汗,心卻發涼:「宋依你在哪兒?你在樓頂是不是?」

  宋依靜了一秒:「我不想坐牢。」

  甄意幾乎瘋掉:「渾蛋。你生病了!宋依,你生病了!」

  「你不會坐牢。」甄意的腿要跑斷,卻不停地跑,「我保證你不會坐牢。你病了,你需要治病!」

  「甄意,我不是故意騙你,只是有些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有殺人,我沒有騙你,你不要生氣。」這是另一個宋依在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騙我。你只是生病了。宋依,你下來,我帶你去看醫生,你下來啊!」甄意聲音哽咽,又急又悲,快要哭了。

  可宋依沒聽,「如果當年,我遇到像你一樣的律師,遇到司瑰那樣的員警;如果當年,誰能給我一個公正的宣判,甄意,」她說,「我的心就不會一直陷在地獄。」

  甄意心痛得要裂開,她跑上廣場,一眼看見宋依在對面寫字樓樓頂,而樓下,拍攝的劇組還不知情。

  「你知道嗎,那天我是故意經過監視器的,我對著鏡頭說了句話:你們來抓我啊!」宋依說,「我是真的,真的希望警方能抓到我,至少證明,警方其實抓得到兇手;至少證明,變成兇手時,我有被審判的權利。」

  甄意的眼睛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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