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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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掩飾我的嫌惡,哼了一聲,留給他一個比刀鋒更冷銳的背影,徑回自己臥房中,對手足無措站在門邊的夕姑姑道:「關門,閂好。」 夕姑姑忙不迭應了,關了門,正要閂時,只聽「砰」的一聲,門已被踹開,夕姑姑猝不及防,被狠狠踹入門的腳踢翻,慘叫一聲,捂住心窩彎下身去。 「夕姑姑!」我大怒,正要趕過去時,安亦辰已跌撞進來,扶住夕姑姑,晃著自己腦袋,似逼自己清醒,方才急問道:「夕姑姑,踹到哪了?」 夕姑姑掙開他的手,退了幾步,扶了我的手,戒備地望著他。 安亦辰本就發白的臉色轉作慘白,又在慘白中漸泛起悲怒的紅暈:「你們都怕我?恨我?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麼?就因為我想除掉那個小畜生!」 我已懶得再告訴他,那個小畜生正是他這個畜生的親骨肉,只是咪起眼,淩厲叫道:「安亦辰,我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 安亦辰一步一步走向前來,將那金冊玉印扔到我床前桌上,森冷道:「不管你想不想見到我,當日你有過誓言,你這一生,都只屬於我一人,不管我是皇帝,還是囚犯,所以,你最好別想著離開我!就是死了,你也只能屬於我安亦辰!」 我也驀地想起了當初的誓言。 五月榴花如火中,我曾那般熱烈地抱住他,向他發誓:「我皇甫棲情,這一生都屬於安亦辰,永不改變。如違此誓,讓我今生孤獨,來世寂寞,永遠只孤零零一個人。」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也已慘白了,但我居然還能笑著說話,淒厲地笑著和安亦辰說道:「是,我發過誓。可我不想遵守了。就讓我……今生孤獨,來世寂寞,永遠只孤零零一個人吧!」 抓起桌上的玉印和金冊,我狠狠擲出了房。 臥房外,是外廳,鋪著堅硬的花崗石。但聞清脆的碎響,分明是那玉印被摔裂了。 安亦辰震驚地瞪住我,然後沖出去,慢慢揀起玉印,卻已跌成三四塊了。安亦辰顫著手忙亂地拼湊著,臉上的狂暴和憤怒越來越明顯,霍然抬頭時,目中已有冰寒而危險的氣息如波瀾湧動,如怒濤般隨時要撲過來,將我吞噬得死無全屍。 我打了個寒戰,忙向夕姑姑道:「快去關門。」 這時,只聞安亦辰吼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蠢女人!」 手中碎成數瓣的玉印,已猛地向我擲了過來。 眼前花了一下,我幾乎還沒覺出怎麼回事,額前突然疼了一疼,就迅速被溫熱的液體掩住,連那疼痛也感覺不出了,只是腳下卻開始發起軟來。 「公主!」我聽到夕姑姑撕心裂肺地慘叫著,努力睜大眼,前方卻是血紅一片。抬起袖子來,胡亂擦了一擦,才見夕姑姑瘋了般沖過來,將我抱住。 而我的身子已經軟了下來,在發現擦到袖子上的是大片的血跡後,我眼前又被大片血光模糊了,什麼也看不清楚。 「公主,公主!」夕姑姑的聲音,在這一刻也是似隔了山,隔了水,模模糊糊,但我的心地卻突然地異常清明。 安亦辰的玉印砸中我了,砸到了我的頭部。我只怕……快死了。 「夕姑姑……」我躺在夕姑姑的懷中,如同嗅到幼時溫暖甜膩的奶香,又似聞到了母親那溫馨芬芳的體香,母親來了嗎?來帶我走嗎?我用力吸了下鼻子,輕輕說道:「把我送回肅州吧。母后來了。她想我了……我要陪陪她……」 「公主……不,公主,你不要怕,夕姑姑這就去找大夫,不要怕,不會有事的!」夕姑姑搬動著我的身體,似乎要將我搬起,向外挪移。 但我的上身,卻迅速被另一隻熟悉的大手拉去,靠到了那個曾讓我異常安心依賴的胸懷。 「棲……情……」安亦辰壓在嗓中的聲音,顫抖而淒厲,破碎地吐著含糊的音節,冰涼的指肚只在我額前傷處戰慄著,戰慄著,猛地捂了上去,用力掩住那分明正泉湧而出的鮮血。 「夕姑姑,快去找大夫!」他恐慌地大叫起來:「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棲情!」 夕姑姑驚慌地應著,奔出的腳步聲忙亂而倉皇。 安亦辰將我緊緊摟在懷裡,叫道:「棲情,對不起,棲情,對不起……」 大滴大滴的溫熱液體,迅速滴落到我的面頰,伴著安亦辰失聲的痛哭,那麼的無助,那麼的悽楚,那麼的痛悔! 忽然之間,我不恨他了。滿眼裡,都是一幕幕清晰的過往。 那個少年,帶了幾分靦腆,尷尬地鑽入我的錦被中躲避搜兵…… 驕傲不甘地向我宣佈,某一天,將以對等的身份,叫我一聲棲情…… 被我用棉枕狠狠壓下,胡亂掙扎著求生卻不敢碰我的胸…… 步步淩逼,迫我激發出最後的決絕鬥志與他以死相拼,卻懊惱放手離去…… 將我從即將沉塘的麻袋中抱出,當眾宣佈,是他賴住我,他永遠只要我一個…… 被我算計入獄,卻在獄中狠狠地吻我…… 在我最艱難時將我從泥漿中抱起,驚惶地將我抱在懷中,喚著,棲情,棲情…… 以為是風過水無痕,卻不知那波瀾早被壓在心底深處,在最傷痛時如潮翻湧。 我真的不恨他了。唯餘悲慘,悲慘地流淚。 「安亦……辰……」我模糊地呼喚著他的姓名,五指伸出,撫到了潮濕的臉。他的臉,比以前消瘦多了。他愛我,卻愛得太苦,太累。 「棲情!」掩著我傷口的手在抖動著,安亦辰應著,將臉埋到了我的脖頸,淚水迅速地滴落。 「為什麼……我們……終究又回到了……起點?一年多前,你將我……從泥水裡救起……還是逃不過……」我喃喃地說著,無力地磨挲著他的面頰,珍惜地感受著手指的觸覺,發出的聲音卻越來越低迷,越來越不清晰:「亦辰……亦……辰……」 模糊地感覺自己的手耷拉下來,接著是安亦辰慘厲地痛叫,剜了心般的悲慘著:「棲情!」 熱淚,行行滾落,也不知會滴於何處…… 逃不過,逃不過原來一屍兩命悲慘死去的既定命運麼? 那一次,殺我的是醫者白衣; 這一次,殺我的是安亦辰。 這一年多,難道只是命運跟我開的一個絕大玩笑,最終,還是要讓我再一次經受那種悲慘的輪回? 以後的記憶,非常的模糊。 不斷有人影走動,不斷有人喚我名字,不斷有人在床前爭吵。 是我那性情溫馴異常的夕姑姑麼?她一直在趕著安亦辰,不讓他靠近麼? 我無法說出,其實安亦辰的淚水,也讓我心裡好痛,好痛。即便知道了他的欺騙,到最後的時刻,我還是不能忘卻他的好,不能抹殺他曾經的深情和溫柔。 如果我死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碼,我不會心痛和矛盾了,他和宇文清,也會漸漸將我壓到心底的最深處,沉澱,然後忘懷。 中途,我似乎還清醒過一次。 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我茫然地叫著:「夕姑姑,夕姑姑……」 夕姑姑應著,接著有一大堆腳步聲雜遝湧來,男的,女的,分不清誰是誰,都在說著同樣的話:「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似乎有很淡的龍涎香傳來,卻隔得很遠,飄緲得似乎那人站在雲端,或者,我站在雲端,再也無法接近對方。 一方絲帕覆於我的脈門,有男子搭了脈在說著:「嗯,如果不發燒,應該會……會恢復吧!」 我沒死嗎?那人是大夫麼?我會恢復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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