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不多時,我聽到了夕姑姑的驚叫和女子的怒斥,甚至還有一聲手掌拍到面頰的脆響。

  我蹙了蹙眉,依舊坐於榻上,側倚了柚木小案,靜靜看書。

  門被霍然推開,一個形容俏麗的女子款款走入,十六七歲模樣,蔥綠長裙,外罩淡碧散花輕紗薄衫,朝氣蓬勃,光芒四射,看來明媚動人,卻舉止驕奢,缺少了大家閨秀應有的雍容氣度。

  「妾身曹芳菲,拜見王妃姐姐!」曹芳菲口稱拜見,卻只不過福了一福,禮儀甚是粗疏。

  我並不抬眼,繼續看著書,端了一盞茶,輕輕啜著。

  曹芳菲有些尷尬,湊到我身畔來,看了看我的茶,訕訕道:「王妃姐姐,您怎麼就飲這種茶?這西湖龍井一看就是市面上買的,茶色差得很。我那裡有上用的雪峰毛尖,呆會叫人送些你吧!」

  若論頂尖的茶葉,安良等人也曾送過幾包來,可惜就如當初小產在宮中時,安亦辰不敢用皇宮中任何藥物一樣,我也不敢用秦王府任何可疑食物,寧願到市上去買些尋常的。不料此時居然被這曹氏嘲笑一番。

  隱了怒意,我淡淡問:「你有事麼?」

  曹芳菲笑道:「王爺聽說王妃姐姐病了,特遣妾身來瞧瞧呢。——瞧來王妃姐姐氣色不錯,可比王爺這兩天的精神好多了。」

  我也聽說了。安亦辰似也被我那一晚的冷漠刺到了。這幾天,安亦辰一直沒去上朝,終日在幾位寵妾聽歌賞舞,喝得酩酊大醉,喜怒無常,完全失卻了原來的雍容沉靜。

  想害我的是他,想我死的是他,何必還惺惺作態,為我作出這副模樣來?

  「哦?那你已看過了,可以走了吧?」我冷冷說著,已向夕姑姑作了送客的手勢,連頭都不曾抬起。

  曹芳菲見我公然逐客,驚訝地立在當地,一時有些木然。

  而夕姑姑已冷著被打紅的臉孔,揚起手說道:「曹夫人,請吧!」

  曹芳菲退了兩步,又不甘地站住,抬起臉來說道:「王妃,妾身知道王妃曾經備受寵愛。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王妃難道沒聽說過什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麼?還是真打算在這樣的鬼地方冷清一輩子?——若是王妃肯把你這有名無實的王妃架子放上一放,只怕妾身還可為你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

  我抬起頭,輕輕一笑,向夕姑姑道:「夕姑姑,把我的王妃金冊玉印取來。」

  夕姑姑應一聲,迅速回我屋中,將秦王妃的誥封金冊以及王妃玉印、祥儀郡主玉印,均用玉盤裝了出來,端正放到我跟前。

  我將蓋了安世遠始元皇帝寶印的金冊拉開,微微而笑:「曹夫人,看清楚了:這是當今聖上御賜金冊,我皇甫棲情是秦王唯一的正室王妃,你是說,聖上的金冊,有名無實麼?」

  曹芳菲頓時白了臉。諒她再大的膽子,再怎麼無知無畏,也不敢兜下藐視君上的偌大罪名,除非她娘家上下幾十口都不想活了。

  我再啜一口茶水,冷淡道:「曹夫人年輕不懂規矩,這次就算了。可請夫人記住了,秦王府也是個講究禮數的地方,下次再來見我,別忘了按拜見正室的規矩,向我磕頭請安!」

  大約我的氣勢也極是淩厲凜冽,曹芳菲漲紅了臉,嘴唇張了張,到底不敢爭辯一句,掉頭沖了出去。

  我沒有忘記不冷不熱對著她的背影嘲諷了一句:「夕姑姑,安亦辰的眼光,似乎越來越差了,連這樣的淺薄女子也收在了房裡!」

  似乎看到曹芳菲步出院門時擦著眼睛,我才覺稍稍解氣,轉頭問夕姑姑道:「打得怎麼樣?還疼麼?」

  這曹芳菲雖是無禮,我一心想離去,本不想惹事,可見夕姑姑給打了,著實氣不過,才略加彈壓,為夕姑姑出一出這口惡氣。

  夕姑姑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公主這會子將她得罪了,若是告訴了安亦辰,只怕又有閒氣。」

  她經了這些日子的折騰,心下對安亦辰也是失望,再也不稱他王爺了。

  我哼了一聲,咬牙道:「他要生閒氣麼,也隨他。橫豎,不過這幾日了!」

  我的計畫未必十全十美,但贏面應該也是不小。安亦辰已動殺心,我絕不能坐以待斃。——即便他現在容我生下這個孩子,我跟他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當雷歡手背上那顆痣與我的記憶重合,我心驚膽戰,甚至無法想像,這一年多來,我那因感激而漸生的愛意,是多麼的可笑和可悲!

  傍晚時,有人送來據說是夕姑姑訂回來的幾樣綢緞。

  夕姑姑沒有訂綢緞,但曾把配製那種特殊墨水的方子給了林沁。我們便知,必定是林翌傳了消息來了。四四方方的一片片綢緞,不可能有什麼夾層或隱晦之處,即便安亦辰派人檢查了一應來往之物,應該也是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綢緞都是嶄新的,以青素色為主,正是我避居青衿館後常穿的顏色。一共有五種之多,但完全沒有花紋的,只有一種月白軟綢。

  備了一大盆水,掩了房門,我將軟綢浸入水中,粉紅色的字跡漸漸顯出,而我的心,已越看越冷,冷到如同六月天乍遇飛雪,徹寒入骨。

  軟綢上所載,是雷歡以及他所帶領的「隱部」所有資料。

  所謂隱部,是安氏在五年前,也就是我父親尚在位時成立的一支精銳軍隊,人數少而精,幾乎個個是高手。他們分散於敵國要塞,以尋常百姓甚至是敵國將士身份為掩護,暗中打聽敵國軍事動向,並在必要時行動起來,裡應外合攻敵國一個出奇不意。

  隱部最初的戰略重點是當時的大燕京城,也就是現在的瑞都。當年安亦辰皇宮遇險,顏遠風所找到的營救他的高手,正是屬於隱部。大燕滅亡後,隱部大部轉移向與安氏為敵的宇文氏轄地,如越州、明州。

  雷歡,則是隱部的首領,從三年前就開始長期匿隱於越州,身份是一家武館的館主。兩個月前,大越太子宇文清澈查北晉奸細,連封十余家商鋪民居,幾將越州隱部成員一網打盡。雷霆手段,竟是前所未有。雷歡立足不住,在部屬掩護下,被安亦辰派人接應回了瑞都。

  信中又提及,當年肅州軍與越太子決戰于明州城下後不久,越太子令人清查射向蕭采繹的暗箭從何而來,也曾發現過軍中有奸細;那奸細被拘後即服毒自盡,未及說出當日真相及幕後主使。等此次清理越州隱部,發現那奸細的行事風格,頗似隱部成員。

  隱部直接受皇帝安世遠的調配,但它最初的設置,是由當年十六歲的安亦辰提議。隱部成員,多為秦王安亦辰的擁護者……

  信末,林翌特地注明,消息來源,大半來自汪記綢緞莊的汪湛,卻經過了林翌等人的核實,大致可信。林翌甚至說,汪湛,只怕是宇文氏埋在瑞都的「隱部」一流人物了。

  兩國的爭鬥,不僅是在戰場,還在可能引起衝突的任何地方。

  看完了,我已無力將軟綢撈起,頹然坐倒在榻前,伏在案上,掩了臉,疲乏到不想說一句話。

  夕姑姑將那字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才很遲鈍地驚叫起來:「這麼說,當年蕭二公子被殺,也可能是,是……」

  她說不下去,只是用力擠著肌肉,努力堆出笑容:「這些消息……其實來源也不十分可靠吧?其實……其實誰都知道,那個宇文清和安亦辰是死對頭,不管為了國,還是為了你……」

  我苦笑。

  消息如此詳細,就是林翌不說,我也猜得出必定是汪湛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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