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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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姑姑果然找機會出了府,將我的口信傳了出去。她也是經過風浪的,現在一心想幫我,自然知道怎麼掩藏自己的行跡。 回來時她帶回了一盒熏香。 自從搬入青衿館,我沒有再用過任何香料。既然分不清香料中會不會傷害到胎兒的材料,我索性就一種香料也不用,橫豎我孤身一人,再也不必為誰妍媚,為誰芬芳。 「這香料很特殊,據說能吸引方圓十裡內一種叫什麼聞香蠱的小飛蟲。我們想出去時,只需點了這種香料,小飛蟲會就躁動不安,他們發現了,就能來救我們走。據說那種小飛蟲還會帶路直接找到我們呢,有些神乎其神,也不知他們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莫非黑赫人懂這些?」夕姑姑盯著那方小小的琉璃盒,驚異不止。 聞香蠱? 一聽便知屬巫蠱一道了。黑赫地處極北,物產並不豐富,我在那裡生活了三年,都不曾聽說過有人會用蠱。 倒是自古來巫醫不分家,懂醫術的,往往也會懂巫蠱之術。 心裡猛地想起一人來,轉而苦笑。那日我在江畔那麼明白地拒絕了他,他拖著病軀,自然必須儘快回越州調養;以目前越晉雙方的僵持狀態,就是他想護我,只怕也是有心無力了。何況外界的消息,頂多是我和秦王失和而已,絕不會更糟的消息傳開,誰又知道,我已經淪落至此,不得不舉步維艱保護自己的孩兒呢? 想來,林翌等人必定認識些江湖異人,弄來這等奇異之物來幫我了。 當被迫到無路可走時,不妨就走這一步吧! 只是秦王府處於瑞都要地,守衛森嚴,我這小小的院落,更有守衛重重把守,一旦有所動靜,調動上千上萬的軍隊,都是輕而易舉之事。憑了林翌等寥寥的人手,即便有黑赫的相助,又有幾分把握可助我順利脫逃? 說不準,白白牽累了這些忠心部屬了。 「先收起來吧,或者,我們並用不著……」揉著太陽穴,我疲乏得不想再想下去。 唯願,安亦辰得了新人,得了他「自己」的骨肉,能將我徹底地忘卻,能不再想著算計我的孩子,讓我以後有孩子伴著,我便不算孤獨,也不算白白地活過這一世了。——哪怕從此沒有了半分自由,哪怕粗衣布服事必躬親地艱難過上一世,哪怕從此斷絕希望斷絕光明默默無聲地在這方小小的院落裡終老一生…… 轉眼是六月的下旬,我已感覺得出偶然的胎動,漸漸又湧起了當年曾經有過的屬於母親的快樂。 而幸運的是,我雖然沒有吃任何保胎的藥,身體卻還算是扎實,遠勝當時用藥養著卻一直病懨懨無精打采的狀態。 或者,這是因為我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已無法構成威脅了吧? 而安亦辰……不知有沒有對我臥病至今卻沒有落胎消息傳來感到驚訝?也可能,他已忘了還有個我,在秦王府的某個角落裡懷著個「小畜生」吧? 撫著日漸沉重的身子,我的心情卻放鬆了許多,至晚間也常出來走走,只見那繁星滿天,銀漢迢迢,院中僅餘的數棵大花紫薇,依舊嫣然地開著,白日的暑氣似都給那花枝搖散了般,不覺心思沉靜,伸手摘了一小捧花嗅了嗅,遂叫夕姑姑把我那把九霄環珮琴抱出來,置於院間小案,輕輕撥弦,感受那久違的清越松透,直沁肺腑。 去年除夕,我守侯安亦辰時,曾彈過一支寄託相思的曲兒,叫自安夏歸來的安亦辰聽了心蕩神馳,溫柔如一江春水,幾要將人溶化。而如今,相思已太奢侈,連當日的愛情也成了生活中最蒼白可笑的點綴。 不想再訴所謂相思,信手而彈時,卻是一曲《踏莎行》: 「楊柳回塘, 鴛鴦別浦, 綠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 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 行雲帶雨, 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 無端卻被秋風誤。」 「注:出自宋·賀鑄《踏莎行》」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待我彈完,將最後一句自念一遍,不由窘然苦笑。 不知怎生又會彈起這樣的詞來。莫不是我的內心深處,已開始後悔當日江畔的選擇了麼? 若我當日選擇了隨宇文清離去,不知現在又該生活得如何。若不是宇文昭,他本該是我最合適的良人吧? 「宇文清……」我念著那個人的名字,望著黝黑天穹無數淚滴般的星子,輕輕地笑,喉嚨間的哽塞隨著笑聲吞吐而出。 他離我越來越遠,安亦辰離我也越來越遠,我於他們,他們於我,都只是那抬頭可見伸手不可及的星子而已,有著叫人迷醉的清淡光輝,卻如泡沫,如幻影,在越黝暗的夜裡,越顯得幽冷。 「誰?誰在外面?」我正仰頭呆呆看著天空,由著淚水漸漸滴落時,忽聽到夕姑姑高聲喝道。 我一驚,忙擦了淚問道:「怎麼了?」 夕姑姑邊往院門外跑邊道:「剛才我似聽到有人用什麼東西敲了下牆。」 一時出去問時,在外值守的侍衛驚訝道:「啊?沒有人啊,莫不是方才我們巡守時碰著了石頭?」 我遠遠聽了,淡淡道:「夕姑姑,你多心了吧?這裡是什麼地方?托安亦辰的福,這麼周密的保護,我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不必擔心。」 在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一晚,夕姑姑並沒有聽錯,那是一個一聽宇文清的名字,便失了魂魄與理智的男子,正用自己的拳頭,狠狠錘擊著堅硬的牆面。那一刻,他動了殺機,而一切,終於淪陷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第二日起得晚了些,剛睜開眼,便覺一道極熟悉的清芬之氣,直鑽鼻尖,縈之不去,忙坐起來看時,居然是兩盆所謂的「碧玉踟躇花」! 我驚得跳了起來,忙叫道:「夕姑姑!」 夕姑姑在外間應了一聲,已持了把剪子走到花前,笑道:「這花漂亮吧?可惜他們搬的時候不注意,把葉子傷了幾片,我來修下就行了。」 我驚恐地向後退了幾步,高問道:「這花是哪裡來的?」 夕姑姑見我驚怒,摸不著頭腦般訥訥的回答我:「是晚鳳遣人送來的啊!難為她還記著,這裡缺花少草的,不免無聊了,所以送來兩株公主以前最愛的碧玉踟躇花!」 茹晚鳳? 她當日聽說了這花是安亦柔送的,曾特特地將這花搬走了,換了別的來,足見她對安亦柔送來的花同樣懷著疑心,如今會特特地送來這花? 「夕姑姑,你知道這是什麼花麼?」 我慘白著臉,苦笑。 「不是說……叫碧玉躑躇花麼?是杜鵑花的一種,花開四季,很漂亮。」 夕姑姑疑疑惑惑地回答。 「它的確來自西域,卻不叫碧玉躑躇,而叫血躑躇。它的功效,是吸人精血,以保自己四季常春;它的花香有毒,久聞可催折女子生育機能。我第一次小產並差點送命,就是因為養了這種花。」 我臉色蒼白望向夕姑姑,輕輕道:「夕姑姑,安亦辰要我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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