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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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色有些灰暗,看來清減了不少,頗有幾分憔悴,只是一雙黑眸,依舊明若星子,卻冷若千尺寒潭,隱忍了不知幾許的憤怒和失望。忽然瞧見我回望向他,他眸中的陰厲立時消逝,極溫煦地一笑,柔聲道:「棲情,要送朋友,怎也不告訴我一聲?去了這麼久,不知我擔心麼?還不過來?」 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胡亂擦了把淚,就要掙開宇文清的手走向安亦辰,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不知是愧疚還是畏懼了。 給安亦辰瞧見這一幕,必定會心有芥蒂,再不知該如何平息他的怒氣了。——他那溫煦的笑容,自然只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不想讓自己和自己的王妃成為兩國的笑話。 但我掙了一掙,宇文清居然沒有放手。 我側過頭去,焦急驚懼地望向他,繼續掙著手。 宇文清眸光溫潤柔和,眼中的淚影已在雙方引而不發的詭異僵持中迅速退去。他手上力道不減,緊緊拉住我,低低道:「情兒,你不能回去了。安亦辰不會輕饒你。隨我回大越吧!」 要我拋開安亦辰,隨他去越州? 我看一眼安亦辰優雅溫和的面容,猛地一掙,道:「我是秦王妃,安亦辰的妻子!永遠都是!」 宇文清鬆開了手,眉宇間卻泛起了驚怒擔憂,甚至夾雜了些許懊惱和歉疚。 為剛才他的失態麼? 而我又何嘗不是情緒失控! 真不知道,該怎樣向安亦辰解釋這件事! 我咬一咬牙,沒有再看宇文清一眼,提起裙裾,飛快跑到安亦辰馬前,漲紅了臉道:「亦辰,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回你的馬車上坐著去吧!」安亦辰高高端坐於馬上,垂眸看著我,笑意雍容,可漆黑的眼底,卻是一片空漠,如極北之地的荒漠,冷而空曠。 打了個寒噤,正想著先回馬車,以後再設法和安亦辰軟語解釋時,忽見安亦辰眼神突然銳利,連笑意也冷沉起來,同時身畔但聞弓弦聲響,那些騎士無不彎弓搭箭,瞄準江邊。 他們要殺宇文清麼? 我顧不得多想,忙叫道:「亦辰,不要傷他!」 安亦辰低下頭瞪住我,瞳仁的顏色越來越黑,如無月的深夜,深不見底的黑,幾乎可以吞噬所有沒入其中的人和物。他的雍容笑意幾乎維持不住,僵著聲音淡淡問我:「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傷我?」 我一怔,忙回頭時,只見宇文清依舊孤零零立於挑台末端,森冷地向安亦辰凝望著。雖然船就在腳邊,可他並不急於走。江風蕩飛中,他的身子略嫌清瘦,卻屹立如山,肅殺如秋寒的氣息,迅速散發開來,居然有著和安亦辰一樣的凜冽氣勢。 這一刻,他……截然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白衣,甚至不是那個剛與我相擁而泣的多情男子。 而他的身後,六艘看似普通的漁船,已悄無聲息立成隊形,兩側船弦,船篷內外,或蹲或立,俱是鎧甲鮮明的越國武士,各持弓箭,對準岸邊。 江波湧滾,船隻隨之蕩漾,這些武士的手卻連顫都不顫一下,穩如磐石,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武士。 他們人數加起來,只怕比北晉要多出兩三倍。 安亦辰必定聽著些風聲,方才匆匆而來,未曾料到宇文清能在短短時間內,安排了這麼多的人前來接應;這裡地處偏僻,雖在大晉轄境,他在片刻之間,卻也無法調來大量兵馬與宇文清抗衡。若是宇文清打定主意,要在此處殲滅安亦辰,他幾乎可以有十分的把握! 突然之間想到,宇文清暗中安排了這麼多人渡江前來接應,可到江邊這麼久,卻遲遲沒有開船,是不是故意安排了陷阱,等待安亦辰前來自投羅網?他執意要我送他,會不會把我也當成了誘餌,好逼得安亦辰方寸大亂? 安亦辰知道我在宇文清身畔,他絕不可能放棄對宇文清的追蹤,哪怕明知有險! 可是,可是,宇文清,你居然利用我來誘殺安亦辰麼?你居然利用我! 我相信我的眼睛中已滿是驚恐,因為我的聲音已經驚悸得變了調:「宇文清!宇文清!」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喚了宇文清的名字。 但我驚恐中流露出的猜忌和警告,甚至失望,宇文清顯然都聽出來了。 他屹立如山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沉靜在我面龐上略一流轉,雖看不出任何異樣來,他的身體卻已後退,退到船上,揮了揮手。 武士們依舊執弓警戒,但船已緩緩向江中行去,再無上岸與安亦辰相決之意了。 我的身體幾乎虛軟下來,晃了一晃,已坐倒在野草地上,陰濕的寒氣幽幽透膚而入,雜亂的石子烙著我生疼。 江中,宇文清的船愈去愈遠,但他孤峭的身影依舊立於船弦,向岸邊凝望,髮絲亂舞,滿身蕭索。 我知道,他望著的,一定是我。 不管他的原意是什麼,但他終於什麼都沒有做,悄然引兵而去。 我是不是該感激他放棄了為自己報仇的機會,這樣蕭索地在江風中離去? 我真的無法想像,若是這兩個男子在我眼前拼個你死我活,我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仇瀾,帶幾個人,隨了林侍衛他們護送王妃先行回京!」耳邊,傳來安亦辰安詳的吩咐,但他並沒有下馬來扶我一把,甚至連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你呢?」我勉強自己立起身來,望著他不著一絲表情的面龐,小心問道:「不一起回京麼?」 安亦辰修長的眉挑了一挑,終於將眸光投到我的面龐,雍容得體的笑意如泉水般傾下,看似溫柔,卻有著淩厲而冰涼的衝擊力道。 「我還要……再和宇文清玩一玩!」安亦辰淡淡說著,一揮手,揚鞭帶了一群大晉軍士策馬而去。 玩一玩? 他必是不甘心被宇文清這麼大搖大擺占盡上風地離去,要到附近調集兵馬緊急追擊。 我轉身望向江面上漸漸遠處的船隻,竭力辨識那立於船弦的孤單人影,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再辨不出是為了誰,又為了什麼。 波似染,山如削,蓼煙疏淡,葦風蕭索。青絲早已淩亂不堪,將眼前擾得陣陣模糊。 仇瀾走過來,似有幾分不安地恭敬說道:「王妃,請上車,早日回瑞都去吧!……這些日子,秦王殿下擔心得緊。」 我自然知道他擔心,本以為見面說陪個禮兒,說上兩句好話就沒事了,但如今……只怕他心頭的疙瘩大了。 若一時不能同行也好,我安安份份在王府呆上幾天,說不準他的氣也會消了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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