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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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問他,這時候把一封當年的信交給我算是什麼意思。但見他只和我說了句話,便又咳嗽起來,咳得把方才吃下去的藥又一口口吐了出來,靠在侍女臂腕間痛苦地喘息,忍受胃中不斷向上翻湧的酸苦。那蒼白的面容之上,因虛乏已遊浮起一層不正常的潮紅。 我默默看著李嬸帶了屋中的侍女隨從手忙腳亂地為他取水擦汗,又急急喚人重去煎藥,好一會兒才見他平靜下來,安躺於枕上沉重地呼吸著。 我終究什麼話也問不出來,躡手躡腳退了出去,不去打擾他。 甫出門檻時,又聽得宇文清悠悠一聲嘆息,呢喃般輕輕喚道:「情兒……」 心中糾結得厲害,但我還是踏出了屋子,只作從未聽到那飽含悽楚的呼喚。 宇文清,宇文清,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宇文清病得不輕,但我相信,憑了他的醫術,自救應該問題不大。 果然,隔了數日,宇文清的病勢漸痊,除了清減蒼白許多,已能隨意在院中走動。 更多的時候,他會坐在那樹梨花下,出神地望著上方,不知是看頭頂上似雪如綃的梨花,還是透過梨花看那被褐色枝丫縱橫分割開的藍天。 春日的天很澄澈,白雲團團如絮,亦是明媚優雅。 那樹下的男子,依舊披一件讓我扎眼刺心的雪白衣衫,深鬱若潭的眸子,映著天光雲影,依約見得當日的出塵拔俗。 但我真的有種衝動,很想沖過去告訴他,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潔淨如雲的絕世少年,他已配不上那一襲勝雪的白衣! 汪堪接連帶了數人來見過宇文清後,我確信宇文清已經並無大礙,應該在安排自己的返越的行程了。 這一日,我又聽到他梨樹下吹簫,極悠揚的樂聲,流暢如溪水潺湲而下,顯然已氣血平復,可以自由運氣吹簫了。只是他的簫聲在清越潔雅和風淡蕩中,總帶了一抹傷沉憂鬱,如春盡花落,荼蘼如雪,風華傾世中,離落凋零的悲傷揮之不去。 我緩緩走了過去,坐到梨樹下。 注意到我,宇文清清冷寂寞的眸漸和漸暖,溫和望著我,連孤清的簫聲都漸漸潤出暖意。 一曲終了,他沖我清淺一笑,梨渦盛了輕柔的醉意,道:「我原以為,你等得不耐煩,應該會回秦王府去。」 他認為,我是因為不放心他才沒回去麼? 倔強的抬起下巴,我冷冷地望著他,道:「沒錯,我一直在等你。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就不知道宇文太子肯不肯賞臉回答?」 宇文清搖了搖頭,苦笑道:「棲情,你的問題,我什麼時候沒有回答過?」 可上次問他為什麼棄我而去,他還不是避而不答? 但我自然不會死皮賴臉再在這個問題糾纏下去。 我瞪著他,問起我目前最關心問題:「當日在瀏州,你幫我診脈後,似乎對我小產的原因持了疑義?你認為,我是中了什麼毒物導致了小產?」 問一個男子這樣的問題,無疑有些尷尬,但若將他當作醫者,倒也不妨。 宇文清顯然還保留著作為醫者的良好品德。他沉吟片刻,便坦然答道:「隔的時間太長,我已經沒有辦法診斷出到底是什麼樣的毒物破壞了你的身體,但那一定是一種損害宮體的慢性毒藥,初時並不會有明顯感覺,久被侵蝕,就造成了宮體萎縮,母體孱弱,而胎兒營養跟不上,即便沒有外力,最終也無法存活。」 「慢性毒藥……」我沉吟道:「我服用的藥物,開始是宮外郎中開的,後來則是御醫的方,我和安亦辰怕有個一差二錯,都曾對了藥典仔細研究過那些藥材,都是安神養胎益血補氣的藥,而煎藥的人……也不可能長期往藥中添毒藥而不被發現。」 當日調養身體之時,我的飲食藥物,都是夕姑姑一手料理,有時候連煎藥都是親力親為。她雖然對安亦辰有些偏心,可畢竟是奶我長大的,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我。 「不一定非在藥物之中下毒。」宇文清纖長的手指緩緩撫著紫色雕寶相花紋的玉簫,道:「也可能是飲食中的某種調料被作了手腳,或者……一些有毒植物散發的氣息聞得久了,也會傷著身體。」 植物? 我心裡一跳,猛地想到了一個我從不曾懷疑但安亦辰從沒停止過懷疑的人物。連香雪園遇刺,安亦辰都認為是她在背後操縱。 安亦柔,我那個嬌柔婉約待我如同親人一般的小姑子,曾經送過我一盆碧玉躑躇花。 「杜鵑花……」我吸了口氣,捏緊了拳問道:「杜鵑花養在屋中,會不會對胎兒有影響?」 「杜鵑花的根、葉、花入藥,可以和血調經、消腫止血;杜鵑花辛、溫,有大毒,但入藥合適,可治風痰劇痛、風濕痹痛和風蟲牙痛等症。終日與杜鵑為伍……嗯,僅聞它的氣息並不會導致宮體受損。」 宇文清述起醫藥,神情十分安謐,泛著溫潤雅潔的神采。他靠住樹幹沉思片刻又道:「何況杜鵑的花期是在春日,秋季正是掛果之時,你養在屋裡做什麼?」 第二十一章 波詭雲譎知何如 我登時想起那花的詭異:「那種杜鵑,叫做碧玉踟躇,是從西域傳來的品種,從夏至秋,一直開著花。」 「碧玉踟躇……」宇文清眉峰一挑,罕見的驚怒溢出:「我沒聽說過這種花。但我知道西域有種叫血踟躇的花,花香有毒,可催折女子生育機能。此花若在野外,也與尋常杜鵑一般,只在春日開花;但若長期與人共處一室,則可吸人精血,四季常新,因此又有妖花之稱。」 我倒吸一口涼氣,連手足都冰涼下來,無力地垂落裙邊,咬住了牙。 安亦辰從得知花是安亦柔送的那天起,就曾對那花有過疑心,後來還查了藥典,確認杜鵑於胎兒無害,方才容我留著。 終究是我,害了自己。 心中被拉扯的墜痛中,又鑽出一絲安慰來,如同不小心掉入大海,卻抱著了一塊浮木,讓我不由得低低說出口去:「總算,不是他害的我!」 如果真的是安亦辰因我懷的不是他的孩子而對我下手,那我簡直不知道這世間我還有誰可以信賴,可以依靠了。 他到底愛著我護著我,言行如一地最大限度給予我他能給予的幸福。 想到這裡,騰騰的暖意漸從心口漾起。我緩緩揉搓著掌心,恢復著手的溫度。 宇文清默默望著我,居然也有幾分安慰:「不是他麼?那就好。看來是我誤會他了。」 自從猜到我懷的不是安亦辰的孩子,宇文清必定一直猜疑是安亦辰下的手了。難得他對我雖餘情未了,猶肯承認是自己誤會了,並不固執地將過錯往安亦辰身上推。 他的胸懷,到底還算磊落。 只是,那封遲來了一年的告別信,算是怎麼回事? 看著他圓潤如玉雕的挺直鼻翼,我吸了吸鼻子,轉而問道:「那封信……是怎麼回事?」 宇文清驚異地抬起眼,問道:「什麼信?」 這會子裝不知道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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