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晚上到我房裡來,我要知道……一切。」我低低而急促地吩咐一起,轉而高聲道:「看你們一個個笨手笨腳的,晚鳳呢?怎麼還不過來?」

  茹晚鳳急急推開門,問道:「王妃,怎麼了?」

  我瞪了林翌一眼,道:「剛起身帶翻了茶盞,他們都不會幫我收拾。」

  茹晚鳳用絲帕為我擦著茶水,微笑道:「沒事,我們這就回府換去。」

  她那舉止行為,待我的溫和嬌縱,一如我是個不解事的小女孩。

  而我,我真的已經懂事到透過人們溫柔愛惜的表像,去看透人心,看透人心中那些刻意掩去的骯髒和污垢麼?

  深深看茹晚鳳一眼,一如既往地嬌脆咕噥著:「好,我們這就回府去。」

  天黑了,我早早吃了晚飯,故意連連伸著懶腰。

  夕姑姑邊讓侍女將飯菜收拾下去,邊道:「倦了就早就休息,王爺不早說了,讓你不用等他,將養身子最重要。」

  幾曾何時,我的夕姑姑,只會說,王爺吩咐了,王爺說了,你該怎樣怎樣。

  而又是幾曾何時,我聽到是安亦辰說的話,都會在心裡想上一想,然後立刻依從?

  幾曾何時……我失去了自我,只以安亦辰的喜樂為喜樂,以安亦辰的煩惱為煩惱,再也看不到其他?

  俏生生地笑一笑,我揉著眼睛,道:「嗯,我先睡會兒,呆會亦辰回來,記得把我叫起來,我陪他吃夜宵。」

  「你啊!」夕姑姑點一點我的額,輕笑道:「這麼嬌慣的性子,也虧得遇到王爺那麼個好性兒,才這般疼你!」

  是的,安亦辰待我好,把我如珠似玉般珍愛著,珍愛到讓我死心塌地,甘心情願地做他羽翼下的金絲鳥,只在他視力可及的範圍內,展翅翻飛,嘀嚦而歌。

  青銅的長擎燈盡數熄了,只留了影壁上一盞小小的燭火,微微灼著淡黃的光芒,將層層搖動的華麗錦幔,投出疊疊的陰影來,曳在泥金百合花地磚上,分不出到底有多少道的陰影,如冷淡的青煙,又如輕騰的烏雲。

  輕輕彈扣窗櫺的聲音,從容傳來,卻讓我心口陣陣發緊。

  披了件寬鬆的長袍子,屐了鞋,輕輕走上前,打開了窗。

  林翌如一只大鳥靈巧撲入,無聲無息落到我面前,跪於我跟前,輕聲道:「屬下拜見公主!」

  我淡然道:「不用多禮,坐下說話。我要知道全部,你們所做的,以及,安亦辰所做的。」

  我那些受過昊則訓導的死士,並不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麼醉生夢死,就像安亦辰並不像我想的那麼雍容大度。

  忽然苦笑,安亦辰,從來就是個心機深沉的男子吧?我又從什麼時候起,認為他對我不會用心機呢?

  安亦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回來,林翌也不敢耽擱,有稍遠的椅子上坐了,低了頭,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果然如我所料,林翌等並不像我這般一味地信賴秦王,從跟隨我們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提防著安亦辰。他們並不像我有著與他生死相依的經歷,即便安亦辰相待再好,只怕也沖不去當年被追殺到屍骨成山的悲慘。

  他們很放縱,秦樓楚館,酒肆茶寮,無處不見他們的身影。

  但這一切,只是為了迷惑安亦辰暗中派人監視著的眼線。他一邊向自己的妻子展示了最寬廣的心胸,另一方面叫人留意著眾人的去向,特別是林翌和達安木,幾乎一出秦王府就會被人跟蹤,即便去的是煙花之地。

  但安亦辰也沒有料到,這些侍衛們將時間安排得極好,在一部分人胡天胡地吸引了眾人注意力時,另一部分人開始悄悄找機會跟蹤監視起安亦辰本人。

  他們的本意,只想看看安亦辰是否有傳說中那麼好,待我是不是專一。

  所以,當他們發現安亦辰接連三天出入于秦王府北方一處小小宅院時,懷疑那裡是不是安亦辰外室所居。

  當晚,也就是昨天,得知消息的林翌在幾名兄弟的掩護下去那處宅院查探。

  他沒有發現香豔美人,卻發現那是一處秘密囚牢。一間鎮守極嚴密的偏房中,囚了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

  林翌身手雖是不錯,但那偏房四周均有高手巡守,他只能借了當年從海外傳來的土遁術暗伏於灌木之中,潛聽屋內動靜。

  屋內,安亦辰正在和那被囚的男子說話。

  那男子聽來年紀極輕,聲音也很好聽很柔和,即便落到安亦辰手中,也是不卑不亢,淡定從容,只是很幾分虛弱無力。

  而安亦辰卻似有些語氣不穩:「哦,你還認定,我不敢殺你?」

  那男子曬笑:「安亦辰,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並非無名之輩,平白失蹤,棲情若是知道,以她的靈慧,縱然一時想不出,但日子久了,想起自己失落的紫鳳寶玉,怎會沒有疑心?」

  安亦辰自信地微笑:「你以為,今日的棲情,還是當初那個對你死心塌地的棲情麼?」

  「不是。」那男子的聲音低沉下去:「安亦辰,我承認你成功了,我也感謝最終你救了棲情。你已把她……變成了對你死心塌地的棲情。」

  安亦辰的聲音,也突然低沉,有些森然地反問,又似自問:「她對我,死心塌地麼?」

  那男子黯然道:「棲情那樣的性情中人,你待她好,她自然也待你好。你實在不該……把你權勢鬥爭中的一套心計用到她身上來。」

  屋內有片刻的沉寂,然後安亦辰淡淡道:「不錯,我是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棲情心裡有我,自然不會去計較那些。——何況有些事,她將永遠不會知道。」

  「是麼?」那男子清冷低笑,邊低笑,邊咳嗽著:「那麼,你就多為自己祈福吧,祈求上蒼不要讓棲情知道你拿了鳳玉作為信物,偽冒她的筆跡誘擒我,更別讓她知道,是你設計讓她小產,流掉了蕭采繹的骨肉,並讓她失去生育能力,無法產出一位帶了大燕血統的世子來!」

  「你……你胡說!」安亦辰忽然激動:「我沒有設計她!她的小產,是意外!」

  「意外?」那男子低啞地咳著,嘲諷道:「安亦辰,你忘了我的另一重身份是什麼了!我一把脈,就知棲情是中了某種損害生理機能的慢性毒藥!那種毒藥對於胎兒本身並無影響,卻能讓母體一天天衰萎下去,直至無力承擔胎兒的正常生長,導致小產;而最可怕的是,如果這種毒性不解去,皇甫棲情這輩子都別想再有孩子!」

  他的清淡的聲音忽然間高亢起來:「本來,我還懷疑是不是你身邊的人做了手腳,如今看來,不想要棲情生孩子的,應該就是你本人吧?所以,你根本不想她恢復,不願按我的方子為她解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如今,你應該又換了一種藥方給棲情服用,哄她說是我的方子吧?」

  「你閉口!」安亦辰大喝著打斷了他,轉而忽喝道:「來人,給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交出沿江行軍佈署圖為止!」

  有人高聲應了,皮鞭入肉的啪嗒聲,掙扎時的鐵鍊啷當聲,不堪忍受的痛哼聲,交錯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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