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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我喜歡的是安亦辰,我將共度一生的是安亦辰,而宇文清,那個負心人,他將什麼都不是。

  一再強化著自己的這些意識,終於成功地讓我振作起來,在回程的途中與安亦辰說說笑笑,一路賞玩景致。安亦辰最近周旋于達官貴人間,可能也辛苦了,似乎清減了些,至離了瀏州,才似放開胸懷,攬了我與我調笑玩樂。

  這日已是離開瀏州的第三日上午,我正撩開窗簾,拉了安亦辰看一處路邊桃林,點點如星般閃著紅暈的花骨朵時,只聽馬蹄的的,迅速從我們旁邊的田野中掠過,然後一聲馬嘶,前方已是一片混亂,連我所乘的馬車都迅速勒馬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安亦辰皺眉問道。

  車夫在外回答:「有人突然擋道,把我們攔下來了!」

  正驚詫地想問是誰那麼大膽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已從前方傳出:「安亦辰,你給我出來!」

  宇文清!

  冷而怒的音色,似寒冰,又似烈火,直迫人心,早不見當日那位醫者白衣的淡定。

  我呼吸一時停頓。

  他來找安亦辰做什麼?

  安亦辰緊握了拳,急促地吐一口氣,立刻沖出了車中,立於車駕上,淡淡喝道:「宇文清,有事不能在戰場見分曉,要在他國土地上大呼小叫麼?也不怕失了你越太子的身份!」

  我定了定神,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緩緩撩了車簾,與安亦辰並肩而立,看向宇文清。

  他騎於一匹神采奕奕的駿馬之上,額前漆黑的髮絲被風吹散,淩亂掛下,被汗水漬得濕漉漉的,更顯得臉色蒼白,原本如明珠般散著溫潤寶氣的瞳仁泛著黯淡的灰芒,似有硬生生壓下的煩亂和驚怒。

  看到我時,他的眸中仿若有燼中余光耀了一耀,迅捷又暗了下去,依然盯住安亦辰,冷然道:「安亦辰,如果你不能好好待皇甫棲情,不想讓她為你生兒育女,就不要花言巧語地哄她,更不該娶她!」

  安亦辰並不失以往的雍容,他拂了寶藍的廣袖,扶於轅木,明眸低垂,優雅微笑:「宇文清,什麼時候起,你喜歡管我的家事?何況我和我的王妃過得好不好,輪不到外人置喙吧?」

  我靜靜倚在安亦辰身畔,看著那面色蒼白的男子,無聲地咬自己的唇,已不掩恨怒厭惡。

  既然已放手,又來糾纏我做甚?

  我只要和我的安亦辰平平淡淡過這一世罷了,你還要怎樣?

  宇文清顯然看到了我神色中的嫌惡,黑眸中微瀾聳動,是一抹受傷,一抹疲倦,一抹無能為力的憂鬱。

  他緩緩從馬鞍取過一個油紙的包裹,扔到我腳邊,眼神淩厲若箭,冷冷射在安亦辰身上:「這是皇甫棲情每日服的藥,依然是老方子。你根本不想棲情這個故燕的公主為你誕育後代!」

  油紙布跌落腳邊,熟悉而苦澀的藥味散開,竟是一堆潮濕的藥渣,一聞便知是我素日所用了。

  城郭春寒正濃,碧雲來去聚合,投下淡薄的陰影,如水光搖動於萬物之間。

  鶯聲碎,草香清,花影亂,飛紅萬點愁。

  第十五章 羅帶成雙願同心

  我的指甲漸漸摳住掌心的肌肉,不願去感受安亦辰方向些微散出的慌亂,只銳利望向宇文清:「我為什麼要用你的方子?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而不相信自己的夫婿?我又怎知……怎知你是不是心懷叵測,處心積慮想要拆散我們夫妻?」

  「你……」宇文清急怒地瞥我一眼,忽然說不出話來,伏在馬背上劇烈地咳嗽。他的肩背抽動著,一隻手勒著韁繩,另一隻緊壓著自己胸口,努力平抑著那突如其來的咳嗽,或者,是無法忍受的痛楚。

  他著涼了麼?

  可他著涼,又和我有什麼相干?

  他有他的緋雪貼身照顧,還可以有很多貌美如花的絕色女子相隨身畔;何況,他自己便是個極出色的大夫。

  「你可以走了嗎?還是想去我們晉國做客?」

  安亦辰終於說話,聲音平穩,帶著居高臨下的嘲諷。

  看得出,宇文清一路來得匆忙,居然是孤身匹馬趕來。如若安亦辰翻臉,憑他武功再強,也無法敵得住安氏身畔近百名精心挑選的侍衛。以雙方這麼些年敵對的態勢,安亦辰有足夠的理由,將大越的年輕太子兼最優秀的最高統帥一舉成擒。

  宇文清的面容在蒼白裡泛出潮紅來,勉強克制著身體的不適,輕淡而笑:「你不會,安亦辰。當了皇甫棲情的面,你必須維持你的君子之風。除非,你玩膩她了,想她離開你。」

  安亦辰眸光暫態冷厲,手按劍柄,冷冷反問:「哦?是麼?你很瞭解我,也很瞭解棲情?」

  我已激動得渾身顫抖,面色赤紅,趕上前一步,幾乎要跳下車駕,揚手指向那個玄灰色的人影:「宇文清,你閉嘴!安亦辰是什麼人,我早就知道。而你,我實在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一向以為……以為你是個不惹塵埃脫俗出塵的世外高人,後來才發現,你也是利慾薰心,背信忘義!現在居然還敢過來挑撥我們,你簡直是……和你父親哥哥一樣的卑劣無恥小人!」

  宇文清似給人重重打了一拳,抬起頭來,沉沉望向我,清淡的日光透過雲層投下,飄浮在他面龐,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層從骨子裡滲出的寂寞和憂傷,浮泛如春日裡層層的霧氣,看不明晰,只有陣陣的隱痛,如從心尖處錐過般緩緩透出,幾乎要將我壓迫得透不過氣來。

  明明是他對不起我,明明是他辜負了我,明明是他在傷害我,為什麼,為什麼我還這樣緊張,緊張到渾身肌膚陣陣抽緊收縮,緊張到掌中層層沁汗,緊張到無法忽視心頭的疼痛,無法掩飾眼中的淚影!

  宇文清終究再不曾對辯解一句,甚至對於我把他和他的父兄並列的辱駡也不曾有絲毫的辯解,只是緩緩紓解自己緊皺的眉心,張開唇,掠出自嘲而淒黯的輕笑,然後望向遠方飄泊的雲絮,孤漠地吐字:「安亦辰,你給我記住,最瞭解你的人,不會是你的妻子,而是你的敵人。你為得到皇甫棲情暗中所做的一切,包括對我的算計,我都知道。你若不好好待她,我會告訴她,你曾對她所做的……一切。」

  安亦辰眉目不動,安然而笑:「宇文清,你以為,你說這些,棲情就會疑心我了麼?在這世間,除了我,還有誰能給她幸福?」

  宇文清嘴角的紋路更是凜冽而苦澀,自嘲之意更是顯而易見,卻沒有回答安亦辰的話,只是長睫一抬,如羽毛般柔柔在我面頰浮過,幽然輕歎:「別哭了……」

  我本來只包了一眶的眼淚,尚未落下,聽得他這麼一歎,忽然便忍不住,淚水簌簌而落。

  宇文清輕瞥我一眼,那種不忍與痛楚,如細嫩的萌芽,春風拂過,迅速勃發成長,轉眼茂盛陰鬱。

  他終究沒再說任何自討沒趣的話,在瀕臨失態的那瞬間,揚起馬鞭,策馬而去。

  馬蹄蹬過青草,清芬破碎四溢。

  「弓箭!」安亦辰忽然冰冷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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