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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一路沉默,只有李嬸隨在宇文清身後,不時扭頭望向我,發出類似嗚咽的斷續聲線。

  宇文清帶來的人並不多,但因為身份尊貴更逾安亦辰,也許,更因為東燕、南越之間的關係太過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親來致賀意圖改善兩國關係,使東燕不得不持了謹慎敬重的態度,為宇文清單獨安排了整間西垮院。

  踏入廳堂時,宇文清站於一側,以主人之禮迎我入內。

  雖然明白,我跟他之間的疏離和敵對,早是定局。可在他揚臂相請間,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霧氣蒸騰。

  無聲落坐,茹晚鳳已小心立於我身後,警惕地將右手搭於劍柄。

  宇文清視若未睹,隔了茶几與我相鄰而坐,將手放於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鬱之色,泛著清水般的清潤潔淨。

  我不想再看那不斷勾起我回憶的眼眸和面容,側過臉去,將手腕放到桌上。

  宇文清沁涼的手指搭在我脈間,冰得我一哆嗦。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體的溫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間從地底滲出的濕冷潮氣,幽幽地砭入肌膚。

  但宇文清卻似未覺,因專心致志於斷脈,他的面容變得極沉靜,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乾淨如晴空素影,又讓我有種錯覺,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個醫者父母心的白衣,潔淨如雲,溫潤如玉。

  「你……現在還在吃調理的湯藥?」宇文清問,眸中一抹憤怒和隱憂一閃而逝。

  問聞望切,本是醫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調理,從不間斷。」

  宇文清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又問:「你當真,是懷孕五個月時落的胎?」

  「是。」這一次的回答,我更無精打采了。

  那是一個噩夢哦!

  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獨

  宇文清放開了我的手腕,盯著寶相花紋的青磚地面,自語般又問著:「聽說你落胎那天,是八月十五?」

  他對我的事,倒是打聽得清楚。

  而我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來,頓時一身冷汗,冷冷地瞪住他:「這與你斷脈有關麼?」

  八月十五向前推算五個月,正是他剛離開我前往越州解父兄之圍前後。那時,安亦辰正與宇文氏激戰于滄南,大約在一個月後,他才因兵敗帶兵離去,絕不可能讓我受孕。

  宇文清在試探我什麼?

  即便我懷是的蕭采繹的孩子,也與他無關吧?

  若不是……若不是白天與他親呢給蕭采繹看到,以蕭采繹的人品,絕不致那般待我。

  想到這一點,我更是羞惱,瞪他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淩厲與憤怒。

  宇文清也從未被我這等冷淡防備地責問過,頓時尷尬地低下頭去,臉色在蒼白中泛出潮紅來。

  「對不起。」好一會兒,他似乎才平定了情緒,站起身來,鎮靜道:「我來給你開藥方。」

  他和以往一般,徐步走到窗邊接過侍女備好的紙筆開方,夕陽餘輝投于他光潔的面龐,浮了層飄逸清光,凝雲散靄,氣韻出塵。換上一件白袍,他似乎依舊是那個讓我傾慕了整個少女年華的醫者白衣。

  但我終究不再是那個慧黠無邪的天真少女,再也不會如以往那般,隨心所欲地沖來跑去,躲到他懷裡為所欲為。

  端端正正坐在花梨木的靠椅上,直到他將開好的方子送至跟前,我才道了謝,雙手接過,細細查看。

  所用藥材顯然都是調經理氣、平虧益神的,如制香附、木香、當歸、赤芍、柴胡、八月劄、炙甘草等,有些以往的湯藥中也有,只是用量減了許多,另加了靈芝、熟地、茯苓等數味貴重藥物,和幾種不明用途的藥材,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奇異來。

  這時只聽宇文清略帶焦躁地吩咐:「太醫的藥,你先停了,用我這藥吧。我想著這藥該……對症許多。」

  薄薄的方子,濕潤的墨蹟,我拈在手中,垂眸道:「謝謝。」

  這種客套話語,一時讓空氣沉悶得近乎凝滯,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我低頭望向自己起伏的胸口。青色的精繡翟鳥正振翅待飛,卻怎麼也掙不脫精緻錦緞囿住的方寸天地。

  「一天兩次,一定記得,要按時煎服。不然……你很難再有孩子。」宇文清似很遲疑,慢慢地說著,斟字酌句。

  我一驚,我知道那次小產讓我的身體虧得很厲害,安亦辰也說過,我的宮體受損,但,有那麼嚴重麼?

  「你認為,我按照那些太醫的方子繼續調理,根本無濟於事,甚至可能……終身沒有孩子?」雖然不想和他多說,我還是忍不住問著。

  這情況,安亦辰知道麼?

  宇文清點一點頭,默然望著我,黑瞳深處,隱隱跳躍著憐惜和憂慮。

  「你的宮體被藥性沖蝕,已嚴重萎縮,普通的調理,治標不治本。好在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對症用藥,問題應該不大了。」

  他說得舒緩,而我卻聽出幾分疑惑來。

  「宮體被藥性沖蝕?」我站起身來,蹙了眉道:「宇文清,你什麼意思?我懷孕後,一直服著安胎藥,又怎麼傷害到宮體?」

  宇文清被我直呼其名地責問,依舊如以往般,並無一絲怒意,只是眸光淩厲地往窗外盯了一眼,才道:「棲情,你身邊服侍的人,都是安亦辰的人吧?」

  一股寒意,嗖地從腦後竄出,我高聲道:「那又如何?」

  待得說出,我才覺出自己的聲音太過尖厲,反給人一種外強中乾的感覺,一層濕意,在這寒冷的春暮,黏住了我襯底的小衣。

  而茹晚鳳已向外步出,緊緊跟在我身側,面含怒意,瞪住宇文清。

  宇文清靜靜望著我,並無退縮之意,而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你該用些自己的心腹了,棲情。我開的方子,你最好派信得過的人親自沏藥煎煮。」

  「什麼是我自己的心腹?」我踏向前一步,怒道:「我和安亦辰夫妻一體,從不分彼此。他的人,便是我的人!你這樣……你這樣挑撥,到底什麼居心?」

  「我挑撥?」宇文清臉色一白,黯然道:「在你心裡,我便是那樣的人麼?我記得,你以前並非這樣沒有主見,這樣被動地把自己和自己的人生,完全交給另一個人擺佈!」

  「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看得出來,犯不著旁人來提醒!而你,更沒資格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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