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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我挑了眉,冷冷硬硬地瞥了那幾具屍體,輕輕笑了一笑,拍了拍安亦柔的肩,在茹晚鳳的扶持下逕自下山而去。

  一時在守園人那裡牽了馬,茹晚鳳特地又給了他們一大錠的銀子,告訴他們秦王妃在梅園中遇刺,讓他們留意著,莫要讓人將刺客死屍移走。

  守園人依舊伸手過來接了銀子,只是手已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這麼個大冷天,他的額上卻大滴大滴落下汗珠來。

  茹晚鳳將我送回秦王府,立刻拿了秦王名貼,馬不停蹄地趕往瑞都令尹府,要求徹查此事。

  若細論起來,此事並不難查,怕只怕,令尹查到了刺客身份,不敢往下深究誰是幕後指使者是真。

  而秦王府安良、安秀等人也開始調派自己的人手,去清查此事。愈是安亦辰不在府中,他們愈是不敢大意,生怕我再遇著什麼不測之事,難以向安亦辰交待了。

  夕姑姑自然是又驚又怒又心疼,忙忙為我包裹了傷口,又抱怨我不該四處亂走。

  過了兩天,瑞都令尹回報,說這幾人原是國舅爺夏侯大將軍府的侍從,因為生性不馴,前兒已經給攆了出去。故而這幾人挾嫌報復,聽說了夏侯明姬前往香雪園遊玩,特去刺殺夏侯小姐,結果誤將我當作了夏侯明姬,險些誤殺了我。

  哦,他們查到的結果,我居然是夏侯明姬的替死鬼?

  也難為那瑞都令尹,既要據實告訴秦王府,死的刺客是夏侯府的,又要討巧獻媚,找藉口把夏侯府的罪名洗涮得乾乾淨淨!

  其實不必他們去查,我便料著必然是夏侯明姬暗中派的刺客,心中恨得直咬牙,念只念在安亦辰不在京中,朝政局勢又極不明朗,若是細細追究下去,恐怕對遠在邊疆的安亦辰不利,遂暫時壓下怒氣來,只吩咐秦王府加強戒備,靜侯秦王回府再作處理。

  第十章 相逢便是相思徹

  好在不久派去送雪狐鬥蓬的家將終於回來了。

  他帶回的消息,叫我又喜又憂,總算明白為什麼去了那麼多日才回來了。

  原來,安亦辰並沒有墨守陳規只在幽州邊境固守。趁了安亦倫新敗,安夏放鬆戒備之時,他率麾下部隊,直攻幽州。安夏猝不及防,被他七日之內連下三城。家將送鬥蓬去時,他已率部深入幽州,與安夏幾度交鋒了。

  當他披了血跡斑斑的戰袍見到我派去的家將,見到我送的鬥蓬時,都沒有太大驚異,很是安然地端了茶水喝著,但一聽說是我親手縫製的,一時將茶水驚得盡數吐出,失態得嘴巴張開半天合不攏。

  接著,便是笑得嘴巴合不攏,一出手便賞了家將兩錠黃金!

  安亦辰一定沒注意到那些粗劣的針腳,不然,只怕那笑容會有些發苦。

  我心中描摹著安亦辰難掩興奮的表情,不覺悠然神往,微笑道:「王爺精神還好不?這麼辛苦,是不是清減了些?」

  那家將回道:「王爺剛經歷一場血戰,看來有些疲乏,但接連幾天都是勝仗,精神很好,雖黑了一些,並不見瘦。」

  「接連幾天勝仗……」我站起身來,默默望向窗外,蹙了眉,輕輕道:「一定要,一直打著勝仗啊!」

  家破國亡,千里奔逃之際,我已經歷戰場,雖稱不上千軍萬馬,卻也驚心動魄,數次生死懸於一線,深知戰場險惡,猶如血腥屠場,只有勝者一方,才更有可能平安回來,與家人團聚。

  當了許多人的面,我實在無法說出,我渴盼著他回來,非常渴盼著他回來。

  那種渴盼,不似當日等待白衣時的催肝裂膽,卻帶了梅子快熟時那種酸甜交錯的憂傷與喜悅,一點一滴地蝕倒人心。

  窗外,雪盡寒輕,月斜煙重,猶記前時執手相對,言笑清歡。

  亦辰,我在等你回來。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等你回來!

  知道安亦辰在前線激戰,我再不願京城惹出甚麼是非來讓他分心,終日只在府中呆著,看書畫畫,彈琴下棋,雖是無聊,但想到那至今懸在那裡的香雪園刺殺事件,不得不斂了性子,免得再給人以可乘之機。

  我雖倔強驕傲,卻絕不莽撞。沒有安亦辰在一旁相護,無論是夏侯明姬,還是夏侯皇后,我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叫我驚異的是,我對夏侯家萬分防範,夏侯英居然還會跑到秦王府來求見問安。

  若論起來,香雪園中,他雖是將那刺客殺了,絕了我們追查線索,卻也算是救助過我,倒不好太過無禮,白白樹敵。但若和夏侯家的人親近,我又心有不甘,何況知道安亦柔對他有意,而他看我的眼光又頗有幾分曖昧,若是惹來安亦柔或安亦辰的猜忌,可就糟了。

  心下思量著,只藉口受了驚嚇,讓茹晚鳳去好生招待,又收了他送來的補品,另備了許多回禮,恭恭敬敬送了出去,絕不顯出一絲不滿來。

  臘月上旬,大晉朝廷收到安亦辰的連連捷報,幽州十二城,幾乎全被收復;安亦倫在燕州未得著便宜,遂去幫二哥攻打安夏——自然是不想安亦辰獨佔鰲頭,攬盡功績了。

  我猜不出安亦辰在對付外敵的同時,又該如何對待自己居心叵測的兄弟,但我想,他應該應付得來。

  因為他是安亦辰,天下最優秀的少年將領,未來的一方霸主,甚至是——天下霸主!

  轉眼到了年底,算算明日便是除夕了,府中上下,張燈結綵,綾紗的各色宮燈高高挑起,通宵達旦地亮著,遠遠看去,如星河燦爛,璀璨晶亮;而安亦辰那邊,居然沒一點回京的消息傳出。想來幽州內憂外患,安亦辰必定不安于枕,一時回不來了。

  我心下失望,卻不肯露出分毫,吃了晚飯,強笑著和夕姑姑、茹晚鳳等說笑片刻,早早便回了房,獨坐于房中花梨木小圓桌前,抱著松柏鶴紋的小手爐,無意識地擺弄著白天和茹晚鳳留下的半局殘棋,看那深閨空幃,門下風簾,銀燭吐蘭香,幽氣暗襲人,寂寞如細風般搖曳著,頓覺蕭索。

  眼見燭淚欲闌幹,落梅生晚寒,我再也無法安心去睡,悄悄步向窗邊,不顧銀霜炭的熱量飛快自窗中逸出,推出雕翠葉薔薇花紋的窗戶,呼吸著清新帶隱伏夜梅暗香的空氣,凝神細想安亦辰的一顰一笑。

  不知什麼時候起,宇文清想得少了,而安亦辰卻日日浮上心田,而相思,已入骨,於不知不覺間。

  窗邊有案,案上有琴,琴是古琴,據說是唐時雷氏所制,名九霄環珮。此琴音色清越松透,如擊金石,安亦辰在京時我從不曾撫過。但他這一去數月,寂寞如牆,竟是再也撞不出去,不覺又重拾清弦,再理桐絲,輕吟淺唱:

  「鸞孤月缺,兩春惆悵音塵絕。
  如今若負當時節,
  通道歡緣,狂向衣襟結。
  若問相思何處歇,
  相逢便是相思徹。
  盡饒別後留心別,
  也待相逢,細把相思說。」

  「注:出自北宋·晏幾道《醉落魄》」

  「也待相逢,細把相思說。不知棲情,怎生對我說相思?」

  怔忡間,身後忽然傳來男子溫厚柔軟的聲音,清醇氣息,直撲鼻端。

  我的心跳有瞬間停止。

  不會是我出現了幻聽吧?安亦辰,不是該在遙遠的安夏麼?

  窗外,那樣冰寒的天,無風,滿地白霜。梅落於地,安靜的撲簌聲。

  長睫顫動,如蝶翼撲在眼前,一時不敢回頭。

  而身體,忽然被人擁住,很涼的衣衫,似帶了霜雪的寒意,卻有層層的溫暖,自內而外,從結實的胸膛一點點滲入我的後背。暗紫雲紋的羽緞,隱見拙劣的針腳;衣緣雪白的白狐狸毛,用的是最好的材料。

  「亦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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