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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榕樹下緩緩轉出一名男子,隨意披一件淡藍輕袍,身材頎長,風姿俊雅,轉眸流光處,一派雍容清貴,卻在凝向我面龐時,泛出脈脈如水的柔情和繾綣來。

  是安亦辰。他清瘦了,面龐泛著蒼白,但依舊明眸閃亮,燦若星子。

  他沒事,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真太好了!

  我呆呆望著他,嘴角想彎出笑意來,淚水卻已直滾下來。

  安亦辰溫柔一笑,向我張開了雙臂,袍角飛揚,依稀有當日生死相依的溫暖隨風傳遞。

  我撲了過去,投在他的懷中,由著他緊緊攬住,喜不自禁地向他的部屬笑道:「後廳已開了數桌宴席,為大家接風,咱們快去吧!」

  他拭了我眼角驚喜的淚水,俯首在我髮際嗅了一嗅,方才在眾人的賀喜嘻笑間,緊拉了我往後廳走去。

  而我已羞得滿臉通紅,由了他當了眾人的面,與我以最親密的姿態相攜相挽,相偎相擁。

  宴罷,我才發現行館裡根本沒為我另外準備房間,安亦辰直接將我帶入了他的房間。

  躲閃著他熾熱的眼神,我狼狽道:「亦辰,叫人幫我另外備間房吧,我……我不習慣。」

  安亦辰半倚坐在窗前案上,側了臉欣賞著我的狼狽和羞態,語中帶笑:「如今他們都已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也認定了你懷的是我的孩子,你說,他們還會不會另外備房?除非他們發瘋,不想在我跟前混了!」

  「那……那我晚上睡桌邊好了。橫豎天熱得很,不怕凍著。」

  我更是尷尬,本能地只想拒絕著將要發生的事。

  安亦辰斂了笑,默默望著我,眸中已閃過一抹受傷,低沉道:「不管我是皇帝,還是囚犯,我都是你的夫婿,永不改變。這句話,只是你的玩笑麼?」

  我一時窒息,心亂如麻,但我當然知道,我並不是玩笑,我只是還沒準備好接受他而已。

  安亦辰見我不回答,容色漸漸冰冷,忽然低下頭,黯然道:「屋子留給你,你睡吧。」

  他立起身來,抖落一身蒼涼和受傷,緩緩步向房門。

  「我沒有開玩笑。」我委屈地哽咽,只是沒法把我自己淩亂的思緒傾訴出來。

  下一刻,安亦辰已沖過來,將我緊擁於懷中,吻住我,由淺而深,漸而纏綿。

  我不想再看到他受傷的背影,默默地回應著,感覺他的溫柔和激烈,而思緒,已在纏綿中漸漸抽空,只是本能地隨了他的吻在他懷中戰慄。

  忽然間腳一空,已被他抱起,輕輕放於床上,一把揮落天藍色的帳幔,鬆開了我的衣帶。

  我驀然驚恐,忙握住他肆意的手,低低哀求:「不要!」

  「給我一個理由,拒絕我的理由。」安亦辰頓住了手,眸光冷凝,深深鬱鬱望著我,低沉道:「是擔心我未來會待你不好?還是因為……宇文清?」

  我握住他的手無力鬆開。亦辰怎會待我不好?而宇文清?難道我還需為那段可笑的感情顧忌什麼?

  安亦辰沿著我的鎖骨慢慢往下輕吻,纏纏綿綿,溫柔若水,卻熾熱如火,彼此的呼吸漸漸濃重,欲望的喘息斷續逸出。我緩緩向眼前這個最摯愛我的男子打開了身體,卻不由得淚水再次滑落。而我的淩亂思緒已無法整理出,我的淚水,為著誰?又為著什麼?

  當安亦辰進入我生澀的身體時,緊窒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緊抓了被褥向外一推,發出一聲呻吟,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白衣!」

  安亦辰霎時全身僵住,我亦是冷汗涔涔,如惡夢初醒,顫聲道:「亦辰……」

  這時,我聽到了「咚」地一聲悶響。

  碎裂的悶響,似哀婉著本性中的沉鬱悲傷。

  我猛地側過頭去,借著月光,我看到了我的塤,不,是白衣的塤,碎了。

  那經歷了數次死裡逃生的陶塤,在我們的纏綿之中被我推下了床,似一個橢圓形的心臟,碎作了數瓣,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晃著,晃著,晃著……

  「不要再看了!」安亦辰的聲音裡壓抑著憤怒,然後俯下身來輕吻我,緩緩放柔音色,低低道:「碎了就碎了吧。現在,你只要聽從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正在欲望裡掙扎,這欲望,是由這世間我最讓我感動最讓我感激的男子帶來。我該愛的人,是他,安亦辰。

  「亦辰……」我回應著他,由著他帶來了一波波的輕瀾微波,漸至洶湧,漸至暈眩,和他一起浮沉……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

  綠鬟風亂,畫屏雲雨……

  我醒來時天色尚早,晨光方是微熙,而安亦辰已經不在,我心下一緊,忙匆匆披了衣步出屋來,四下打量,已見行館東側用於嘹望的高臺之上,一英挺男子衣袂翩飛,憑闌遠眺,氣度雍容,氣勢凜然。

  我悄悄拾階而上,望著他犀利深沉四顧的雙眼,柔聲問道:「亦辰,你在看什麼?」

  「天下!」安亦辰泠然吐字,然後握了我的手,用大手中的溫暖包圍住我,眸意轉暖,輕柔道:「怎麼一早就起來了?不累麼?」

  我憶及昨晚的纏綿,紅了臉,搖了搖頭,道:「我醒來不見你,不放心,就起床瞧瞧你跑哪去了。」

  安亦辰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只在你看得見的地方,讓你舉目可見,觸手可及。」

  我望著前方,好奇問道:「你所看的天下,在哪裡?」

  安亦辰揚臂舉向遠方,揚聲道:「南方的越州、明州,西南的肅州,東方的瀏洲、冀州、東海千島,西方的燕州、幽州,北方的晉州、青州,極北的黑赫、極西的安夏,就是我現在所能看到的天下!」

  淩晨的風,到底有些冷,我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歎道:「亦辰,你心中的天下,可還真不小!」

  安亦辰覺出我的冷意,迅速將外袍脫了,披到我身上,笑道:「我一大早和你說這個做什麼呢?該早些陪你散散步才是。」

  我靠到他胸膛之上,感受那顆承載了太多夢想和抱負的心臟,如此激昂的跳動,溫柔道:「不,我想知道我夫婿的心究竟有多大。」

  安亦辰擁著我,輕笑道:「我的心並不大,只有你,和天下而已。」

  我,和天下?

  我嘆息道:「這天下,只怕沒人的心比你更大了。」

  「或許吧。」安亦辰撫著我的發,眉心糾結了溫存和愉悅:「在越州一路陪著你時,我一直想著,我若得了你,這一世便再也無所求。可我終於把你抱在懷中時,卻又忍不住又想著這個天下了。」

  他眉目深深地望著我,似要凝進我的心裡去,低問:「只我不知,我是否真的已完全擁有了你,以及你的心?」

  我心弦一顫,低頭弄了衣角,然後抬頭,一字一字道:「不管你是皇帝,還是囚犯,你都是我的夫婿,永不改變!」

  安亦辰研判地望著我,然後親了親我的額,道:「大約,我可以把你今天這句話當作誓言了吧?」

  我也在他頰上親了一親,笑道:「對,是我皇甫棲情的誓言!」

  安亦辰頓時笑了,舉目四顧,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地問道:「那麼棲情,你可介意,這個從大燕延續下來的亂世,未來由我來收拾承繼,重新還子民一個大好河山,太平盛世?」

  我吐一口氣,與他比肩立于淡紅晨曦之中,笑道:「亦辰,只要是你要的,我一定幫你。如果你要天下,那麼,我和你一起來把天下握到手中!」

  「好!」安亦辰歡顏道:「我安亦辰得妻若此,今生無憾!」

  「我皇甫棲情有夫若此,也是今生不悔!」

  執手相對,萬言千語,已不用多說。

  天色已明,漫天霞光,璀璨籠下,萬物如鍍了一層赤金,輝映著我們相執的雙手,相依相隨,相攜相伴,似預兆了今生的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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