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七八


  外祖很著急,接連延了許多名醫來給我治病,慕容夫人、秦夫人也一天幾回地瞧我,溫言撫慰了不知多少好話。蕭氏的親戚,也將各類補品藥品流水價往鳳儀閣送著。

  但奇怪的是,蕭采繹一直沒有出現過。

  過了七八日,我才覺得身體略輕快些,讓侍女扶了到窗邊曬曬太陽,不經意般問道:「二公子呢?最近怎麼沒見?」

  侍女答道:「公主去見二公子的第二天,二公子就去戰場了。公主便是那一日開始病著,二公子一早就走了,恐怕還不知道公主的病呢,不然一定不會走。」

  我一驚,問道:「他不是身上有傷麼?為什麼那麼急去戰場?」

  侍女茫然道:「是啊,大家也不明白。他只和老侯爺說,他一定要將宇文氏連根摧毀,斬盡殺絕,有些事,便永不可能發生了。老侯爺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看著他一牽馬就沖出了府,攔都攔不住。」

  我慘笑,又滴淚。只有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啊,只有我知道!

  蕭采繹是要未雨綢繆,先將宇文氏滅了,斷了宇文氏的權勢富貴和如畫江山,就斷了白衣後路,以免白衣有機會選擇他的另一重身份,讓我痛不欲生,甚至自求死路!

  繹哥哥,繹哥哥,我知道,即便我最終選擇的並不是你,你依然待我最好。

  白衣,白衣,我知道,你必然也不會負我,是不是?是不是?

  又過了好幾日,我的身體終於漸漸恢復,卻更是瘦了一圈,臉越發顯得蒼白尖瘦了。

  但我已不想等到完全恢復了,我迫不及待地要見白衣一面。

  積蓄了那麼久,我相信已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自己,面對白衣。

  我要告訴他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問他可不可以原諒我的輕浮,並接受這樣的一個棲情;我還要得到他的保證,保證他永遠不會再去理會他的另一重身份。

  如果能再見到他溫潤出塵的微笑,我將會很快恢復,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有效得多。

  但我如今病得這個樣子,外祖無論如何不許我單獨騎馬外出。

  我無奈,只得乘了馬車,帶了兩名侍衛,直奔華陽山。

  病了十來日,爬山對於我,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遠遠,我看到了那片溫柔旖旎的竹篁,聽到了熟悉的泉水聲,心中漸漸寧靜。

  但我似乎沒有看到清心草堂線條柔和的屋頂。

  疑疑惑惑地站到山腰,踩在上次李叔晾曬木柴的位置,我忽然有些立足不穩。

  我疑心是不是我病得太久,眼花了。

  這時,身畔的侍衛扶住我,奇怪地問我:「公主,你到這裡來幹什麼?這裡似乎剛遭了火災?」

  是麼?侍衛也見到這裡給燒光了?不是我眼花?

  看來只是不小心走了水了。

  我鼓起勇氣,一步一步向前踏著,踏入那片焦黑之中。

  全都成了灰燼,連屋前的藥草,也被突如其來的大火熏得黃黑一片。被燒黑燒裂的藥罐水缸、瓷瓶碎碗,撒散得四處都是。當日那充滿青草氣息的屋子,那古樸無華的原木桌椅,還有,那不會說話的李叔李嬸,全消失了。

  我迷茫地在那片焦黑中走著,也感覺不出什麼是疼痛,什麼是焦急來,只是小心翼翼地一聲聲輕聲呼喚著:「白衣,白衣,你在麼?你在麼?」

  雪白的裙裾,拖曳於草灰之中,迅速染了厚厚一層黑邊,如天空中漸漸濃厚的烏雲,無聲無息向前侵襲。

  忽然腳下踢到一物,在草灰中滴溜溜亂轉,看來很有幾分眼熟。我彎腰揀了起來,才發現居然是塤,白衣的塤。當日在晉國公府時,他曾遺落在我床頭,這次,又遺漏在這廢墟中了。

  白衣,你真不小心,便是走水了,也該將你心愛的塤帶走啊!

  我微微笑著,用雪白的袖子,用力擦著塤表面的黑灰,看著它漸漸浮出瓷器的釉彩來。

  居然一點沒有損壞,而且給燒出了一層很美麗的釉色,明光耀眼。

  我瞧了瞧日光,耀得我陣陣的頭暈,連眼睛也迷蒙得很。比那日我和白衣在竹林親呢時的日光熾熱多了,曬得人腳都軟了,一腳接一腳,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慢慢走向竹林,踩著那些成堆的死去的竹葉,緩緩走到當日海誓山盟的竹林深處。

  白衣,棲情,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誓言赫然在目。他那般高潔的性情,自然不會違誓。

  而當日所刻的誓言下,又多了兩個字。

  「等我。」

  只兩個字,吝嗇得連他自己的落款都不曾寫。

  我小心地去撫摩那兩個字,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走了。沒有告訴我去哪裡,就走了。

  他叫我等他。我自然要等他。

  不管你去做什麼了,我都會等你,等你守諾處理好一切,與我比翼天涯,雙宿雙飛。

  在這空了的林中,我還能等誰?

  我坐倒在我們的誓言之下,在那一片盈盈清亮濃翠如海的竹篁中,在那一片風過竹梢如輕笑般的沙沙聲中,拿了我們的塤,溫柔地吹著。

  經烈火炙燒過的塤,音色更加沉鬱了,沉鬱得近乎寂寞憂傷。

  我聽到我的心裡,隨著塤聲,溫柔而悲傷地唱著: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
  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我們刻的誓言下呆了多久,也沒聽到侍衛的催促。我後來是給侍衛抱下山的,他們說,我暈過去了。

  他們一定弄錯了,我只是睡著罷了。

  我等我的白衣等倦了,所以睡著了。

  回府後我照舊靜養著,但府中張燈結綵,似乎有什麼喜事。

  我問侍女,侍女回答說,前線捷報,肅州兵馬一路勢如破竹,已經攻到明州城下了。而宇文昭前不久為安亦辰在滄南圍困了三天才沖出重圍,落下重傷,狼狽竄回越州,傷勢嚴重,怕未必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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