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六八


  我也不知道這道國書能起多大效用,但母親大殮之日,各方前來弔唁的使者不斷,連如今自稱燕王、滄王的賈峒、白甫尉都派了使者來哀悼;君羽本是宇文氏所擁戴江南小朝廷名義上的君王,宇文氏所遣的使者,是最先到達的,很是發揮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忠君之論,觀其意竟欲與蕭氏聯手,共抗安氏。

  外祖蕭融久在官場浸潤,又有什麼不知道,早用太極手法不緊不慢地給了個似是而非的承諾;

  最可笑的是安氏。

  晉國公安世遠,居然也遣了一隊使者前來致唁。我似乎看到了鱷魚的眼淚,恨得牙直癢癢。安亦辰做不了主,他安世遠總做得了主吧!竟由了安亦淵殺了我的弟弟!所以,當蕭采繹眉都不皺一下,通知將所有使者從人盡數斬首時,我也未出言阻止,甚至升騰起報復的快感來。

  算來我又救了安亦辰一次,怎麼也不再欠他的,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若是狹路相逢,刀劍相向生死相搏也是理所應當。

  待得整個喪事處理完畢,已是暮春三月了。杏花落,梨花凋,桃紅李白,俱是憔悴損了嬌顏,漸漸堆落春泥。

  我站在母親未出閣時住著的鳳儀閣,悄望暮春景色,黯然嘆息。

  這鳳儀閣原叫挽風閣,自母親冊封皇后,就更名為鳳儀閣,密密封鎖著留待母親有一日歸省時居住;但它終於沒等到母親,只等到了我。

  鳳儀閣前有一彎清泓,後有成片幽篁,又有四季花木點綴園中,幽雅而不失華美,正是母親素日所愛的居家風格。

  蕭采繹紫袍垂地,高大魁偉的身軀緩緩踏上樓來,站在我身畔,憐惜地撫了我的長髮,道:「還在亂想些什麼呢?姑姑已經去了,便是再傷心,終究也回不來。她那般疼惜你,想來一定盼著開開心心過著呢。」

  我低頭笑了笑,而蕭采繹已將手移到我的腰間,輕聲嘆息道:「還有,每天要多吃些,瞧你自己這模樣!」

  我知道我近來瘦了許多。自從黑赫出來,一路奔波受苦,從來不曾安生過,如今素白的衣衫,緊裹著我身體,更顯得腰若束素,柔若無骨了。

  「我會多吃些,把自己養得胖胖的。」我微笑著仰起頭,流雲在碧藍天空嫋嫋浮動,絲絲潔白,已讓我想到一個人,我也曾嫌他瘦,賭咒發誓要把他養得胖一些,免得我靠上他懷中時,被他堅硬的肋骨硌著。

  「繹哥哥,我想出去走走。」我撫著自己肩上垂下的發,不意外地看到頭絲比先前黯淡枯黃了不少。如果我再沉悶下去,會不會未老頭先白?

  「好,我陪你出去。」蕭采繹立刻道,已揚聲叫人備車駕。

  我原想阻止他,因為我只不過想孤身騎了馬去華陽山而已。

  華陽山上,有個鶴翎峰,鶴翎峰上,有個清心草廬,清心草廬裡,有我最牽掛的愛人。

  但我看到自己纖細的身段,蒼白的容色,又改變了主意,轉身上侍女為我準備出門的衣裳,準備我和二公子一起出門遊玩。

  我得多吃點,多活動活動,多曬查太陽,養得氣色好好的,再去見白衣。

  不然,他說不準會開一堆極苦的藥來給我調理身子。

  肅州山明水秀,偏安一隅,在蕭氏治理之下,倒也地方安泰,風調雨順,隨處可見男童女童稚拙歡笑著在街道或田野邊奔跑追逐的身影,也算得上是亂世之中少見的桃源了。

  蕭采繹可能覺得我身體未複,也不帶我到遠處去,只在肅州城內有名的雙鳳湖去走走。我早知母親未出閣時也常去賞那水景明月,知道那裡山姿俊逸,水光清明,極是賞心悅目。

  蕭家雖由得地方自治,但統兵十萬,早已是肅州實際的掌權者,一待我們到達那裡,立刻有人迎上來,就要驅逐閒人,讓我們自在玩樂。我忙道:「獨樂樂孰與眾樂樂?還是大家一起玩吧。橫豎我們也不說自個兒是誰,各自玩各自的就完了。」

  對方忙應了,已將最好的遊舫劃了過來,請我們上船。

  梢公在船頭劃著,我和蕭采繹只在另一端安坐著,只見一行白鷺,自水邊振翅飛起,伴著一聲唳鳴,將點點水滴灑落湖中,已翱翔於天際。

  天空如琉璃鬆軟透明,浮雲隨風輕淡飄嫋,倏忽聚合,變幻清姿,倒有些像白衣那拂動的雪白袍角。

  我微微的笑,心神漸漸放開,便覺有些熱了,遂將暗花流素織錦披風鋪於船頭,仰面躺下,聽耳邊絮絮春風吹過,靜靜細看那流雲浮散,說不出的寧和靜謐,似將幾個月來所有的抑悶之事,都託付給那青山碧水了。

  蕭采繹見我放鬆,也大是歡喜,也將紫紋大氅鋪了,與我並排躺著,卻沒有看天。

  我看天。他看我。

  我給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笑道:「繹哥哥,你看什麼呢?難道我臉上長了花了?」

  「不,棲情的臉上沒有長花,棲情本就是天底下最美的花。」身側的男子聲音低沉而真摯,口中溫熱的氣息撲到我的面頰,讓我略感不自在,忙道:「天熱死啦,繹哥哥你躺遠一點去。」

  蕭采繹半抬起身子,卻沒有躺到更遠,只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眸靜靜望向我,線條清晰的濃眉微微軒動,忽然俯下身,溫軟的唇已壓到我的面頰。

  我措手不及,驚得忙向一邊滾去。

  一側就是船弦,我滾得急了,竟越過那弦,直要掉下湖中;這裡腰間一緊,一隻結實的手腕已將我攬住,輕輕一裹,已被帶入一個結實而寬厚的胸膛。

  「丫頭!也不怕掉河裡去!」蕭采繹將我半擁於地,輕點我的鼻翼,沉重的身子,小心地半撐著,似怕將我壓疼。他的眼睛明亮,此刻倒映了湖水天光,清光流溢,更顯容貌俊偉中帶了儒雅清秀。

  我的繹哥哥,也是個美男子。

  可有些事,我必須和他說清楚了,我不能這麼讓他糾纏,也不想他以後不痛快。

  「繹哥哥。」我直視著那雙清俊眼睛,低微而清晰地徐徐道:「我知道繹哥哥一向對我好,比自己的親妹妹還好。我心裡也和繹哥哥親近,對繹哥哥就如對我一母同胞的親生兄長般愛敬有加。」

  背著陽光,水紋反射出的金色光芒投在蕭采繹的面頰,顏色明暗變換不定,他認真望著我,似在探索我話中的深義,然後又展顏笑道:「對,而且我和棲情一直都會好下去。我答應過姑姑,會一輩子照顧棲情。」

  我望向他越俯越低的臉龐,輕輕道:「我還希望,繹哥哥不僅對棲情好,還對棲情未來的夫婿好。」

  蕭采繹眸光瞬間收縮,湖光山色,散佚無蹤,凝成晦暗不明的一點,頓於我的面頰,一字一字問:「你未來的夫婿?」

  我有些緊張,鼻翼有細細的汗粒滾出,但還是道:「是。我希望我和我未來的夫婿,能得到繹哥哥的祝福。」

  「我們分別了三年多!」蕭采繹並沒有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身體的重量似漸漸傾斜下來,唇齒間吐出的字眼,清冷而苦澀:「三年多,我的棲情已經長大,並學會去挑選了自己心愛的夫婿,是不是?」

  我漲紅了臉,聲音低不可聞:「繹哥哥,對不起。」

  第三十二章 春日遲遲朱顏亂

  雖然蕭采繹從未明說過什麼,但經歷這許多事,我早明白他對我的感情,絕不止是哥哥對於妹妹那般簡單。只是我不知道,當他明白了我的心思,他還肯不肯放下?肯不肯如先前般待我?他可知道,不管是三年多前,還是現在,他的守護,都是我彌足珍貴的親情和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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