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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我們一直挨到了天亮,才轉了個彎從南門入了城。

  天空很高,雲雀自由地飛著,我赤紅著臉,一路隻向我的心上人凝望。

  他有著如此完美而柔和的輪廓,如此清新而出塵的氣質,如此優異而出眾的才識!

  我已完全不想再追問他關於安亦辰疑惑的那些。白衣說他僅是白衣,那麼他就是白衣!我不要疑心他,不要猜忌他,不要有任何的污漬,來玷染我的白衣!

  白衣顯然比我克制多了,他依舊神態清逸,溫潤如玉,只在瞧向我的眸光中,更多了幾分溫柔和寵溺。

  官衙中,一如我所預料的氣氛陰森,突然把安亦辰給逃了,即便能猜到是我和夕姑姑放跑的,也沒人會稍稍釋懷。

  我踏入前廳時,蕭采繹一身紫色長袍,正負著手在堂前不安地踱著,濃眉大眼英氣逼人的面龐,泛著森然寒怒,他一眼看到我時,眸中竄出一道火焰,卻沒有發作,只是喑啞道:「你去哪了?快去看看姑姑。」

  白衣臉色一變,已沖向母親臥房。他永遠是個盡責的醫者,何況這病人是我的母親。

  而蕭采繹眸中竄出的火焰也已灼烈地燒向白衣背影。蕭采繹最疼愛我,多半會遷怒白衣,說不準一氣認定白衣哄了我救走安亦辰也說不定。

  我心下惶恐,一時顧不得解釋,緊隨白衣而去。

  蕭采繹並不放心白衣診治,或者說,他希望母親得到最好的治療。當我們到達母親臥房時,已經有好幾個大夫在了,看來都是有些年歲的,各有一番氣勢,顯然是蕭采繹連夜從別處找來的當地名醫。

  白衣沖過去,匆匆把脈,因為一路走得急,白皙的手背青筋凸現。

  我緊張地望著母親慘白的面容,一動不敢動。她的面頰,似在一夜之間又凹陷下去許多,有種從骨子滲出的冷白,浮泛在那曾經美麗無雙的面龐。

  白衣唇邊咬得發白,驀然抬頭,厲聲喝道:「誰給她灌了大量的參湯?」

  那幾個大夫有些慌亂,但立刻有人站出來答道:「是我們大家公議的!這夫人生機已絕,只有用百年老參才能吊住一口氣,多活一兩天。」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用藥?」白衣恨恨道。

  「是我讓他們儘快施救。」蕭采繹慢慢踱進來,同樣面有慍色,道:「誰又知你跑哪去了?」

  大夫們聽得手握重權的年輕將軍責問,也紛紛斂了怯色,道:「是啊,你又是什麼人?來質疑我們的方子!」

  「我是白衣,醫者白衣!」白衣立刻回答,卻是少有的氣勢淩厲,竟迫得大夫們再也不敢再大聲說話,只是猜疑地望著他竊竊私語:「醫者白衣?華陽山的醫者白衣麼?」

  我只知白衣在晉青及黑赫邊境一帶有名,卻不知他在肅州也極有名氣,這些老古董居然也流露出敬仰之色來。

  我小心地摸了摸母親的臉,冰涼涼的,更是擔憂,怯然問道:「白衣,母親她……你應該能救吧?」

  再多的人說我母親沒救都沒關係,只要白衣說有救,就一定有機會。

  白衣眸中有猶豫和煩亂閃過,避過我求證的眼神,抱住肩,默默走到窗邊,凝望窗外,又似空茫得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旖旎春光。

  蕭采繹踱過去,盯著他,問道:「他們以參湯吊命,錯了嗎?」

  白衣搖了搖頭,道:「沒錯,按夫人的情形,一般藥理肯定是沒救了,只能以參湯拖延時間。但我本打算今天用另一種比較偏的金針渡穴法配合藥物再作一次努力,希望能激起夫人的求生意志,再以藥物慢慢調理,或者還有些希望。」

  我忙沖過去,道:「那你快試一試啊!」

  白衣眉宇間浮漾著不安和惶然,猛地轉過身來對著我,輕聲道:「我沒有把握!那是一種失傳很久的古法,以金針硬生生逼迫氣血逆行,再順轉過來,以逆行的反彈力道刺激病人脈絡運行,就可能一時打開淤積氣血,疏經理氣,從而讓病人逐漸恢復。可這種古法,我從未試過,又剛服用了熱性的參湯,和古法要求的平性氣血大相徑庭。而且夫人身體太過虛弱,再加上得了君羽死訊,只怕根本無了求生意志,因此此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我連打了幾個寒噤,冷氣從雙腳嗖嗖而上,顫聲道:「如果不以這古法,按尋常方法呢?母親有救麼?」

  白衣埋了頭,喉間滾動幾下,才道:「老參吊命,應該可以維持兩到三天!」

  我不由退了一步,蕭采繹已扶住我,握了我冰冷的手,扶了我肩,輕柔說道:「棲情,別急,別急!」

  我用力呼吸兩次,努力抬起眸來,道:「既然如此,你幫母親試一試吧。」

  白衣面色更是發白了,他眸中水光浮動,輕輕問:「你確定?如果失敗,那夫人立刻就……」

  我用力地點頭:「我確定。我不能放過任何的機會!」點頭之際,大顆淚珠,從睫間盈落。

  蕭采繹拿了帕子為我拭著淚,收斂了眸中冷厲的光華,向白衣道:「白衣,你一定要救回我姑姑!」

  白衣慢慢將手搭向他留在桌邊的醫具上,拿出一方錦盒,打開,數百根長短不一的金針有序地排著,他用手指拈了一支,沉凝看著,片刻之後,眸光已掃去不安,慢慢耀起寧靜而清華的輝芒,長長的金針細若牛毛,在他指間穩穩捏著,不見一絲顫動。

  不管他有沒有把握,在這一刻,他的唯一身份,是醫者父母心的白衣。

  大夫們不約而同地遠遠退開,看著白衣將錦盒放下,散開母親衣衫,熟稔地將金針紮入母親肌膚,一根,又一根。

  屋中寂然無聲,所有的大夫和侍女,連同我和蕭采繹,都遠遠看著,仿佛正進行著聖潔的祭祀儀式。

  若是成功,我將依舊擁有母親溫暖的懷抱,慈和的笑容。若是失敗……

  我不容許有失敗,白衣!我這世上最親的人,只剩了母親!

  錦盒中的金針已越來越少,母親周身的穴道已給紮滿,白衣的額上泛著層層的汗珠,卻無人去敢去驚擾他,幫他擦一下汗,他自己更是根本注意不到。

  白衣細長的手指,又拈起了一根針,慢慢抬起,沉靜望向母親,卻忽然失色,細細的金針從手中跌落到磚地上,「丁」的一聲,又顫巍巍地彈跳而起,落下,留一串細泠泠的金屬滾動聲。

  與此同時,給扶坐著卻一直昏迷的母親忽然大叫一聲,「哇」地吐出大口鮮血來,正對著白衣前襟,零落一身的絢爛殷紅,如烈火般灼向人眼。

  「母親!」我驚叫著,忙搶過去扶住母親身體,沖白衣大叫道:「怎麼了?怎麼了?」

  白衣面色灰白,散漫著眼神道:「氣血逆行,無藥可醫!」

  我如被一桶冷水兜頭傾下,一時給凍麻得動彈不得。

  忽然紫影一閃,極響亮地「啪」的一聲,竟蕭采繹出了手,一拳打到白衣臉上,竟將白衣打離了床邊,趔趄著差點摔倒。

  「繹哥哥!別打他!」我哭叫著,道:「快來看母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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