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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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砰地關上門,將他關在門外,淚落滿腮。 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夕姑姑,但夕姑姑第二天便知道了,她有些氣急敗壞地拉著我,埋怨道:「公主,奴婢實在不明白,您還在挑剔什麼?便是回黑赫,到底也是人家的地盤,寄人籬下,又有什麼好的?二公子雄才偉略,人人說他有濟世之才,將來前途絕對不可限量,更難得的是,他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 夕姑姑歎了口氣,道:「棲情啊,你一定不知道,那個孩子真傻,當日你在宮中那般逼他,他都不曾怨你,還和我念叨著,要親手將宇文弘殺了,為你報仇。這件事他一直記在心上,每次打仗,只要聽到對手是宇文弘,他必然是第一個請纓上陣,甚至因此被大公子利用了好幾次也不計較……最近夏侯明姬又在夫人面前告了他的狀,說他沉溺女色,不肯出去領兵征戰,要夫人處置你呢,結果那孩子當著夫人的面打了明姬小姐一耳光,把她氣跑了,夫人到現在還不和他說話呢。」 夕姑姑見我側了頭聽著,又道:「偏生昨晚你又和他那樣說,我今兒看見他一個人在喝悶酒。他這個人,從小就學權謀策略,領兵打仗,自製力極好,竟也喝醉了,拉了我告訴你的事,差點兒就掉下眼淚來,委屈得跟個孩子似的。」 啊,安亦辰差點兒哭了嗎?我心裡顫了一下,轉而想起他的種種不好來,淡淡道:「夕姑姑,你還記得,我們當年逃出宮後被他追得有多慘嗎?」 夕姑姑怔了怔,道:「我後來問過了,他其實只想嚇嚇你,給你個教訓。他說,在宮中時,你不但趕他走,還差點兒用枕頭把他給悶死……所以他也想逼一逼你。」 「他逼我?」我望著窗外漸漸飄落的瑞香花,如小小的蝶兒般輕輕飄落,苦笑著道,「夕姑姑,你可知道,那一戰,我們的侍衛死了四百二十一人?而且,母親受了驚嚇,差點兒病死,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那一刻,我便恨透了他,恨我當初不該一時心軟放他一條生路,不該救下這個中山狼!」 「你……救他?」夕姑姑有些惘然。 「是我。」我從窗櫺處抓住一片花瓣,茫然地碾碎,將汁液濡濕在指肚,黯然道,「我到底狠不下心,就讓顏叔叔通知安氏的人,晚上到皇宮來接應他。可是,現在連顏叔叔也死了。如果不是安亦辰設計把我們引出黑赫,我的顏叔叔,又怎麼會死?!」 顏遠風不但不會死,說不準,已和母親在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好景致裡執手天涯,幸福安樂地生活。 淚隨風落,我淒瑟地嗚咽著。 我童年那點兒簡單直白的朦朧心思,卻瞞不過夕姑姑,她知道我待顏叔叔絕對不同于別人,不由得也是黯然,將我摟在懷中,為我拭淚。 正傷感時,小九忽然在外面叫道:「姑娘,仇夫人來了。」 我忙揉了揉通紅的眼,已聽到小羊皮靴踏在磚石地面的有力聲響,接著已是杜茉兒的朗笑聲傳來,「棲情,我可見著你了!」 我忙迎上去,勉強笑道:「杜姐姐,好久不見了!」 杜茉兒和以前一樣熱烈奔放,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依舊是渾然不知世事的快樂洋溢。她如風一樣卷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我的肩,轉了兩圈才哈哈笑道:「棲情,你都長這麼高了。」 可不是嗎?以前我只到她脖頸處,現在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她比我大四五歲,看起來還是那麼活力十足,為什麼我卻已倦乏得如同垂暮的老人? 我微笑道:「瞧姐姐的模樣,可比以往漂亮了許多。」 杜茉兒仿佛不屑般咂了咂嘴,道:「只要不是對著宇文弘那張棺材臉,我就開心得很。」 用棺材臉來形容宇文弘那張冷臉,我不由得大笑,道:「杜姐姐應該說,只要對著仇將軍那張俊臉,你就開心了吧?」 杜茉兒笑道:「你可真會說話。」 我故意地嘆息道:「可憐我父皇那麼疼你啊,你大約從頭至尾,都只想著你的仇哥哥吧。」 杜茉兒臉一紅,啐了一口,道:「棲情知道什麼啊!我是晉州人,當年本就和仇瀾約定過終身之事,誰知宇文弘偶來晉州見到我,一心想著將我納入府中,想足了法子害仇瀾,仇瀾九死一生才逃了出去。我實在不忿落到宇文氏手中,被宇文弘帶到京城後,趁他家往皇宮送秀女的機會,混在其中入了宮。」 她滿臉得意地笑道:「宇文弘才沒想到我有這麼大的膽子,不但不逃,反而跑到宮裡去了。他在京中四處搜尋,我那廂已被皇上選中,當了妃嬪,憑他再能幹,也拿我無可奈何了。」 我早就猜到她和宇文弘、仇瀾之間必有些故事,原來卻是這樣的,不由得苦笑道:「誰說無可奈何?他不是順順利利地把我父皇給害了,把你又給搶回去了嗎?」 杜茉兒不由得斂了笑意,將塗了鮮紅鳳仙花汁的指甲一下一下敲在桌上,歎道:「是啊,我後來想起來,先皇出事,可能也和這個有關。那個宇文弘……實在是太可怕了。對於他所想要的,向來不惜一切手段……」 「好在仇將軍也是個不惜一切手段的人!」我想到宇文府的那場刺殺行動,斜睨了她,淡淡而笑。我一向以為,那是安氏的一次失敗策劃,原來卻是仇瀾為美人的衝冠一怒。 杜茉兒輕輕嘆息道:「我和仇瀾在一起後,我給先皇立了長生牌位。他對我真的很好,就是我的父親,對我也不曾那麼好過。」 我一呆,一向以為,杜茉兒和父親年紀相差如此之大,她多半只有敬畏之心,絕不會喜歡他,何況她本來喜歡的就是仇瀾,跟著父親,心中一定很為難。但聽杜茉兒的口氣,倒有幾分依戀之意,讓我不由得感到詫異。 杜茉兒看到我的神色,尷尬地一笑,湊到我耳邊,悄悄道:「其實和皇上在一起,真的是很開心的,除了晚上。我每次都覺得我是在被自己的父親強暴。」 我差點兒失聲笑起來,看來杜茉兒真把父親當做最敬愛的長輩了,卻又不得不盡妃子的義務。被自己的父親強暴?那心裡的滋味,估計還真的不好受。 杜茉兒見我笑得曖昧,嘿嘿一笑,忙岔過話題去,「仇瀾一向在外征戰,這幾年我們雖然在一起了,卻是聚少離多。這次我回晉州來,一是回娘家探望幾日,二是想和仇瀾聚聚,誰知我前腳剛到,二公子後腳又把他派到京城去了,害得我好鬱悶,只好在娘家和幾個姐妹廝混,也沒來瞧妹妹,妹妹不會生氣吧?」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的緣故,安亦辰自己不肯離府,才將仇瀾派出帶兵前往京城,遂搖了搖頭,笑道:「可見安二公子著實是個不解情趣的。」 杜茉兒嫵媚杏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狡黠,樂呵呵道:「仇瀾辛苦些沒什麼,我們老夫老妻了,有的是長相廝守的日子。若誤了二公子的終身大事,那才叫罪過呢。」 敢情又來了個給安亦辰說情做媒的。我一陣頭疼,端了茶道:「嗯,我最近總不太舒服,又想躺躺了。杜姐姐,你是不是喝口茶再走?」 本來聊得好好的,我卻突然端茶送客,饒是杜茉兒性情爽朗不羈,也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立刻起身笑道:「那麼,我先走了。京城那邊已經安定下來,仇瀾也說一時不打算離京,所以我隔幾日就動身回京去了。妹妹不舒服,可要多多休息多多保重才是。」 杜茉兒又向夕姑姑告了退,依舊將靴子踩得篤篤作響,留了一路歡快的聲音。 中午時白衣又將藥送來,我看著他溫潤卻冷淡的笑容,心裡直想哭。見他將藥端來,我忙怯怯地接了,只趁夕姑姑不注意時用乞恕的目光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我不過和安亦辰抱了那麼一下,他卻生氣了近半個月。也真是個小氣鬼! 接過藥碗時,我的手指觸到了他的手指,同時摸著了方方正正的什麼物事,正從他的手中無聲塞入。 我忙小心地接住,若無其事地喝著藥,悄悄地將那物事藏入袖中。 白衣似松了口氣一般,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那最後的笑容,已很溫煦,讓我心中一蕩,忍不住想起二人癡意纏綿如踏雲端的吻來。他是不是想告訴我,他原諒我了,或者,他非常想念我了? 只作倦乏臥床,將夕姑姑打發走了,我拿出那物事來,卻是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我打開看時,只有一行字:「情兒,設法讓安亦辰遣你我入京。」 情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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