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四八


  安亦辰似吃了一驚,應了一聲,拿起螺子黛,蘸了蘸水,凝神而畫,卻禁不住微微顫抖著,而畫出的眉,更是帶了戰慄般的扭曲。我嗤地一笑,安亦辰更似慌了神一般,手一抖,螺子黛已掉落,跌在我的百褶雪色長裙上,濃黑的一片,立刻在布料上洇開。

  「對……對不起。」安亦辰連連後退,頗有些狼狽。

  他從未給女子畫過眉?我心頭嘲笑,將他畫的眉拭了,端端正正地畫了對遠山眉,偏過頭來嫣然一笑,道:「畫得好看嗎?整齊不整齊?」

  「好……好看!」安亦辰眸明如星,耀著跳躍火花,驚豔般望著我。

  我起身走入帷幕,將半透明的天青雲影紗和另一層山水錦緞帷幕一齊拉下,也不避忌安亦辰就在帷外,換了件湖藍色寬袖短襦,淡色撒湖藍暗花底子的長裙,束了腰帶,披了鴨蛋綠的長長披帛,越發顯得腰如束素,肩若削成,方才款步走出,赧然道:「這樣,看不出我病著了吧?」

  安亦辰眸中跳躍著火花,點著頭,道:「嗯……很好。」

  我松了一口氣,輕盈笑道:「好,那走吧。」

  我當先一步,正要走出屋時,身後忽然伸過一雙手,扣住我柔若無骨的細腰,將我緊緊擁住,靠在他結實寬厚的胸膛。他的心臟正在劇烈地跳動著,鼻息濃重,撲在脖頸間如嬰兒的手輕輕撓動,卻讓我心裡陣陣發緊。

  「棲情……」安亦辰呻吟般嘆息一聲,潮濕溫熱的嘴唇忽然間貼上我的後頸。

  我大驚失色,腦海中猛然跳出白衣的身影來,幾乎是用盡全力向後一推,終於掙開他的懷抱,圓睜著眼,瞪住安亦辰。

  安亦辰眼中的火花頓時黯淡,滿臉通紅道:「對不起,我忘情了。失禮!」

  說著,他低著頭,當先向外走去,不敢再回頭看我一眼。

  忘情?他真的喜歡我,而且非常非常喜歡我?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終於見到了母親。

  白衣正將銀針從她的身上一根接一根地拔出來,置於託盤中。

  母親安靜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一雙曾經嫵媚靈動的大眼睛,失神地盯著床頂,似牢牢地看著什麼,又似什麼也不看。她的面色和內裡著的小衣一樣雪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我悄悄地走過去,握住她慘白的手,淚水已如斷了線的珠子,只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白衣突然看到我和安亦辰一齊過來,微露驚奇,但立刻斂去,不經意般沖安亦辰道:「二公子今日倒是閑,有空來探病了。」

  安亦辰淡淡問道:「夫人的病,現在怎麼樣了?」

  白衣將銀針一根接一根地炙烤著,道:「比先前自然好多了,暫時不會有性命危險。但這病無法根治,若是再受什麼刺激,可就難說了。」

  母親聽到我呼喚,抬起眼來看到我,已顯出無限驚喜,強撐了身子,摟著我垂淚問道:「棲情,你還好嗎?」

  我答道:「我自然……很好。只是前些日子受了驚,所以調養了一陣子,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所以來看看母親。安二公子說,若我願意,可以天天來瞧母親。二公子,是不是?」

  我拿子虛烏有的承諾去向安亦辰求證,心下卻篤定了他絕對不會否認。經過午後那一場柔情脈脈的遊戲,他這塊百煉剛一時已成繞指柔,當日的針鋒相對和桀驁不馴一掃而空。

  果然,安亦辰不過遲疑了一下,即道:「是,如果棲情姑娘願意,天天來看夫人也是使得的。夫人也該放寬心,儘快調養好身子,我就帶你們進京去。」

  「進京?」我驚訝地重複。

  安亦辰深深地望著我,唇邊彎起的弧度又泛出那種讓我討厭的自信和自負,「你不是說,你要住昭陽殿嗎?我便讓你搬進去住著!而且,我可以讓你永遠住進去!」

  我打了個寒噤。

  昭陽殿是歷代皇后所居,連皇后所出的公主年長後也必須要搬出去,獨我仗了父母的寵愛,才一直賴在母親身邊不曾離開。他居然說,要讓我永遠住進去?

  母親的眼神飛快地在安亦辰臉上掠過,喃喃道:「昭陽殿,好啊,有機會,我也想再回去瞧一瞧,只瞧一瞧,便足夠了。」

  安亦辰淡淡一笑,負了手站在窗口,看一對黃鸝在煙籠般的碧樹間跳躍,任由我和母親說話,不再插嘴。

  白衣收拾了醫具,看了安亦辰一眼,逕自提了出去,竟不曾看我一眼。我心裡一緊,又不好說別的,只將注意力集中在母親身體上,問她住得怎樣,吃得如何,睡得可安穩?

  到底有安亦辰在,有些敏感的話題,卻不敢提起問起了。

  母親聽到我以後可以日日來看她,就已很高興,至於眼前的困境,一時也無可奈何了。

  正絮絮而語間,有侍女連連探頭張望。

  安亦辰皺眉道:「什麼事?」

  侍女答道:「仇將軍在外求見,說是帶了晉公手諭來,立等公子回復呢。」

  安亦辰遲疑了一下,我忙知趣地站起來,道:「母親,我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母親應了,卻看向安亦辰,面有憂色。我拍了拍母親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隨安亦辰一路出去。

  仇將軍指的竟是仇瀾,他與三年前一樣,著一身黑袍,氣勢凜凜,正等在院門外。一見安亦辰出來,他匆匆行了禮,便將一封信函交到安亦辰手中,道:「大公子在滄江以南和宇文昭硬對上了,這次宇文昭也狠下心,想一舉殲滅我方大部兵力,雙方激戰,死傷慘重。誰知此時瀏王藉口我方劫掠少帝,無視天下大義,也出了兵,和宇文氏前後夾擊,將大公子的七萬大軍生生圍困在滄南的延陵鎮。晉公特地下了手諭,請二公子速帶晉州、青州駐軍五萬人前去救援。」

  安亦辰將手諭拿過來,飛速地看了一下,轉而問道:「三弟和亦思他們現在還在與安夏糾纏?」

  仇瀾恨恨道:「可不是。目前安夏分明正對中原戰況隔岸觀火,若我方得勝,根本不敢來糾纏我們。只怕我方一時敗了,才會趁勢東來,趁火打劫。安亦倫那小子,此時藉口安夏騷擾不肯出兵,其實就是在逼二公子你出兵呢,最好大公子和二公子手下的兵都打光了,他才好坐收漁翁之利。」

  我才知安氏三子安亦淵、安亦辰、安亦倫雖各有才能,卻也各有心機,連安亦淵大難將至,安亦倫都敢袖手旁觀,視若無睹。只是不知道安亦辰這個以仁和著稱的貴家公子,又會作何打算。

  安亦辰顯然也有些煩惱,他負了手,在原地來回踱了幾下,忽然頓住身形,道:「立刻調兵一萬,對外聲稱五萬,支援大哥。然後通知父親,竭盡京中所有能召集的兵馬,攻打瀏州。」

  「攻打瀏州!」仇瀾愁意一掃而空,道,「圍魏救趙嗎?好主意!只是京中人馬全部集合起來,只怕也不過兩萬。瀏州目前也是兵力空虛,要論對付瀏州,應該很有威懾力。只是晉公為人謹慎,只怕不肯輕易撤空京城,以給他人可乘之機。」

  安亦辰成竹在胸地微笑著,本就雍容俊秀的面龐平添了幾分令人心折的睥睨之氣,「你只要告訴父親,我這裡正安排四萬人馬,晝夜兼程地趕往京城支援,他那邊自然會放心出兵。他該知道,京城就是空上數日,附近也無人能抵擋住四萬人馬的征伐。」

  「好!」仇瀾佩服得五體投地,墨藍眼珠煜煜閃亮,笑問,「那麼,這四萬人馬,公子是否打算親自帶去京師?」

  安亦辰掃了我一眼,道:「嗯,我還有事,你和子瑞去就行了。」

  仇瀾此時才想到留心打量我,忽然驚笑道:「原來是棲情公主!這可真是公子的大事了!屬下這裡就先恭喜公子了!也算是多年心願,一朝達成了!」

  多年心願,一朝達成?連安亦辰的部下,都知道他的這個「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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