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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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霜天,月華如水,一身白衣淡蕩的清秀少年正站在梨樹之下,小心地折一枝梨花。 他的手指纖長而有力,拈花在手時,連鮫綃般的花瓣都不曾跌落一片。 而他將梨花湊到鼻尖輕嗅時,面龐之素白,幾與梨花相似,恬然而笑時,笑容亦如梨花般明淨。 月華,少年,梨花,還有輕輕飄下的落瓣,美好清淡得像突然之間便沉浸其中的一場夢。 「你喜歡梨花?」我屏住聲息走過去,小心地問,生怕聲音大了,便將這個虛緲不似人間般的夢境打破了。 他驚覺過來,微笑道:「哦,我覺得這種花很乾淨。」 我點點頭,道:「對,就像你和顏叔叔一般,笑起來很乾淨。」 白衣啞然而笑,「咦,第一次聽說有人將梨花說成男子的。」 我嘻嘻地笑著,不好意思告訴他,以前我常做那個梨花夢,夢裡那個男子將梨花送給母親,卻被母親拒絕了。 我正盯著他柔潤好看的面龐發呆時,白衣將那枝梨花遞了過來,笑道:「你笑起來也很乾淨,這花兒正配你呢!」 我的呼吸瞬間頓住,滿溢的歡喜盈上眉梢,毫不猶豫地接過花,不規則的劇烈心跳中,我的臉上陣陣熱燙,許久才想到掩飾,「我一向喜歡梨花的清氣,很……好聞。」 我嗅了嗅梨花,特有的清香中帶了屬於白衣的那種淡淡的青草氣息,當真很好聞。見慣了牡丹、芙蓉的豔麗,乍見這清潔無垢雪白無瑕的小小花朵,居然別有一番素妍出塵。 我數了數花朵兒,一,二,三,四,五…… 「五朵?」我倚在白衣身邊,許久以來第一次那樣放鬆地眉開眼笑,「古時用梨花代指分離,你送我五朵梨花,是不是代表毋離?」 白衣怔了怔,這才湊過來,將那梨花又瞧了瞧,笑道:「不過隨手一摘,果然是五朵。」 我取了只繡著夏日清荷的荷包,將梨花連枝帶花裝了進去,笑道:「從此,我可留著證據了。你自己承諾的,毋離,以後要一直陪著我,不許離開。」 白衣笑意淺淺,臉卻紅了起來,低低笑道:「其實只是一枝梨花而已,一枝梨花而已……」 我才不管,匆匆將荷包扣在腰間,沖這美好的少年做著鬼臉,一邊往帳篷裡跑著,一邊高聲笑道:「毋離,毋離,你自己說的,我才不管呢!」 白衣哭笑不得地追著我,又改了口說:「哎,我只是給你看看,沒送給你啊,快把梨花還給我!」 真的只是一枝梨花而已,可你分明已經說了,毋離,毋離。 當真只是個毋離的夢境,我也不願醒來,何況還有個明證貼在我的腰間,傳來層層的喜悅,斬之不絕,竟讓我一時忘了,我還在逃難的途中,前路坎坷。 在艱難的歲月中,能有簡短而純粹的快樂,也許是一種幸運,不幸中的大幸。 那一年,我十四歲。 豆蔻年華,情竇初開。 月華如夢,白衣如夢,一樹梨花如夢,見證著花前月下,有人曾高聲地說,毋離,毋離…… 第七章 塞外芳草綠 第二日早晨,我們再度起程,奔向黑赫。 這一次,我讓他們騰出了一輛馬車,讓給白衣和顏遠風乘坐。 顏遠風一向騎馬,但他的身體狀況雖然已經恢復不少,但我只瞧著他蒼白的面容,便有些不放心,不許他騎馬了。橫豎此刻跟隨的騎兵,大多是忽哲的手下,有忽哲的帶領,應該可保無虞。 白衣看來好生文弱,即便我知道他的身手相當高明,也不忍心讓他騎馬。而他似乎更樂意乘車,一路上,我都聽得到那空曠到孤寂的塤聲,以及悠緩而沉鬱的曲調,慢慢從那輛馬車中飄出。 於是,一路上我再也不覺得寂寞,心裡滿滿的,都是那清鬱的塤聲。尤其看到在白衣的看護下,母親的身體日復一日地恢復,我終於感覺到,緊抿而僵硬的唇角,開始向上泛起如薔薇花瓣般的美好弧度。 三日後,我們平安到達了黑赫邊境,隔著紗簾,遠遠地看到一隊人馬高舉著代表黑赫的飛鷹大旗,立於界碑處守候。為首那人看來很瘦小,坐在高頭大馬上,竟如一個孩童。 但忽哲等人遠遠見了那人,立刻全體跳下馬來,步行向前,向那人躬身施禮。 那人點了點頭,下了馬,將韁繩交給部屬,快步迎向我和母親的馬車。 「黑赫國昊則,奉父汗之命,前來迎候蕭太后、銜鳳公主。」居然是個稚嫩的童音。 我心中好奇,忙撩開珠簾,細一打量,才發現來者竟然是個男童,頂多十一二歲,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長長的睫毛,瞧來十分可愛,卻不明白黑赫為何派出這麼個小不點兒來迎候我們? 慢著,他說父汗?莫非是欽利可汗的兒子?欽利可汗在迎娶我大姐雅情之前,也有過一名妻室,但早年亡逝,想來這孩子便是欽利可汗前妻所出了。 母親已叫人扶住他,道了謝。 昊則明亮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從母親身上又轉到我身上來,笑得甜甜的,「啊,你就是銜鳳公主?長得可真好看!我再也沒見過比你長得更好看的女孩子了!」 被一個小屁孩稱作好看,這感覺還真像心口被人撓了一下般只想發笑。但這小傢伙是欽利可汗的兒子,黑赫的王子啊。 所以我也顧不得笑話他,正了正身子,笑道:「昊則王子過獎啦!我大姐才是出了名的美人呢,叫你父汗娶了回去。」 昊則咧嘴笑得無比可愛,「雅情閼氏,嗯,也好看。可和你的好看不一樣。」 他還生怕我不明白,又加了一句,「你不一樣。」 可我還是不明白我有什麼不一樣的。只是我聽他沒叫大姐母親,心裡有些遺憾,估計這個外甥不太好認,只得含糊道:「嗯,昊則王子前來相迎,一路辛苦了!」 昊則卻似有些失望,小巧的嘴角彎了下來,哼了一聲,道:「這麼客氣,你沒當我是自己人。」 說完他恨恨地跺了跺腳,自顧上了馬,向前行去。 我一時愕然,驚奇道:「我說錯什麼了?」 忽哲忙跑過來,賠笑道:「公主別放在心上,我們小王子,就是這個脾氣,待會兒就好了。」 我心裡還在嘀咕,畢竟我們是落難逃來寄人籬下的,並非以大國之尊前來做客,若一來就把對方的王子給得罪了,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但晚間紮營留宿時,我完全放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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