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一三


  今日逃過了宇文弘,來日逃不過宇文清。

  最高貴的皇甫姓氏,已被玷辱到如同腳下塵埃,微賤無比。

  是晚宇文昭留宿于母親寢宮。而我因母親不放心,則由夕姑姑伴著,睡在母親寢宮內的暖閣裡,與宇文昭和母親的房間只一牆之隔,打個噴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六歲之前,我便睡在那裡,為的是方便母親時時照拂探望。後來父親到底嫌我小人家礙事,叫人將我搬了出去。

  此時我年紀已長,睡在暖閣之中,宇文昭雖然無恥,到底有些顧忌,自然無法盡興,想來心裡必定不痛快。

  估計母親也就希望逼得他不痛快,才能激起他的怒火來,好好教訓宇文弘一頓,以便為我出氣。

  但連母親也不會想到,她的這一安排,正好把我救安亦辰的嫌疑,洗刷得乾乾淨淨。

  三更之後,皇宮之中喊殺震天,宇文昭驚起,親自去督戰,一直鬧到了四更天,方才安靜下來,只留下數十具屍體。有皇宮侍衛,有不明刺客。

  而宇文昭氣急敗壞,親自帶了人追擊出城,至午時方才回宮,卻是空手而返。

  我暗中讓夕姑姑去打聽具體情形,卻是安亦辰三更時分仗了自己才恢復了幾分的武功,暗潛出宮時被侍衛發覺,險些不敵被擒。此時皇宮中忽然湧入大量高手,拼死保護安亦辰,在丟下幾乎一半人的性命之後,終於成功將安亦辰救出,逃離京城。

  宇文昭因安亦辰半夜突然在宮中出現,認定必是宮中暗中有人勾結安氏,救了安亦辰,一回來便命令徹查此事,要求務必查出內應何人。

  我一晚上都在宇文昭的眼皮底下,半昏半睡,料他再多疑也不會疑到我身上來。

  我的身體原本就不是很好,經不起風浪驚嚇,第二日又有些發燒,索性裝作病重,整日纏綿於病榻,飲食不思,懨懨欲睡。

  母親急得不斷召御醫診治,等宇文昭來時,又責怪宇文昭教子不嚴。

  宇文昭無奈,只得曲意奉承,甚至找來民間名醫為我診治,各類補藥,更是流水一樣送往昭陽殿來。

  宇文弘到底沒能找到杜茉兒,而他自己卻被宇文昭圈禁家中,直到過了正月,皇甫君卓又在瀏河陳兵,直逼京城,宇文弘方才被派出,與燕將蔡稟德共抗瀏王軍隊。

  二月,被趕出京畿的李雙淮與明州白甫尉會合,由南向北進攻,另一方面,滄州的賈峒亦有調兵之象,分明欲為白甫尉側援。宇文頡苦戰良久,支撐不住,連潰三十裡。宇文昭放心不下,於二月十六帶領京畿衛戍一萬三千餘人,直奔明州、越州一帶馳援。

  一時兵荒馬亂。

  二月底,我悶得也夠了,遂說自己病情已痊癒,母親早知我病情不重,由著我搬回了自己的宮室。

  夕姑姑整理著房間,居然找到了當日我給安亦辰的太監服飾,苦笑道:「那孩子也倔得可以,當日如果換上這衣裳,只怕蒙混過關的概率要高許多吧?」

  我瞥了一眼,哼了一聲,道:「他不是倔,只是不肯示弱而已。」

  「不肯示弱?」夕姑姑不解。

  我也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麼這麼說。但我相信,如果那天是夕姑姑把這衣裳拿給他,溫言勸他換了逃跑,他一定是肯的。

  可我那般驕傲地施捨他逃命的衣裳,他一定打死也不肯穿。

  因為他和我同樣驕傲,驕傲到連性命都可以用來拼搏。

  夕姑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公主,其實,安公子並不是壞人。那天你暈過去,他抱著你,差點兒就哭了出來。後來我找人送你去皇后那裡,他一個人坐在你房裡,失魂落魄般坐了很久呢。」

  他?會差點兒哭出來?

  我聽了這話,卻差點兒笑出來。

  他只怕在為他的無能哭泣吧!縱然他恨我入骨,以他那樣自以為仁俠的個性,眼看著我受辱卻不敢出面相救,心裡必定鬱悶得快瘋了。

  三月,正是滿園芬芳花枝招展的時候。

  宇文昭父子均不在京,母親也閑了,親自教我和君羽弟弟彈琴弄笛,寫字讀書,倒也其樂融融,十分自在。

  讀書之餘,我也是摘桃弄李,踏草採花,四處遊蕩。

  這日我和夕姑姑走得遠了,忽見前方有一石砌高臺,高有十丈,巍峨壯麗。四周碧草茵茵,野花絢爛,千萬隻蝴蝶四下翻飛,如彩雨鋪地般招搖,蔚為奇觀。

  我大是歡喜,笑問夕姑姑:「這裡是什麼地方?以前沒來過呢。」

  夕姑姑微笑道:「這裡是欽天臺啊。以前有重要祭典、卜卦問天之事,都在欽天臺舉行典禮。因老祖宗的規矩,女子不得入內,因此公主一直不曾來過。近年宮中變故連連,宇文昭得勢後說欽天監一干人都是吃乾飯的,便將欽天監撤了,這高臺才荒涼下來。」

  我點點頭,扶了漢白玉的欄杆,緩步拾階而上,那臺階久不曾有人踩踏,已有厚厚的一層灰塵,一路迤邐而上,便踩了長長一串腳印,連粉色的裙邊都卷上了昏黃的塵埃。

  到得高臺之上,三月的天空更顯澄澈,如藍藍的琉璃,泛著清而淡的柔光。

  我被那懶洋洋的春日曛風吹著,眺望著四周風景如畫,正覺心曠神怡之際,居然看到一個駝背老人在一角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高臺的灰土落塵,再看石台中央的大理石供案,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兩旁碩大的青龍銅爐裡猶有香氣嫋嫋,吐縷不絕。

  我走向那老人,笑道:「老人家,這裡是你在收拾嗎?」

  駝背老人眯起渾濁的眼睛,細細打量著我,忽然盯在我脖子上,頓時笑得滿臉菊花,「原來是銜鳳公主來了!老朽失迎,失迎了!」

  「你認識我?」我一低頭,已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寶玉,質地瑩白,隱見紫鳳飛揚,狀若一飛沖天。春日曛暖,我的粉色紗裳領口極低,那錯金鑲珠綴了精緻瓔珞的寶玉便一眼可見了。

  「徐大人,您老人家安好?」夕姑姑已走上前來,和那老人見禮。

  那老人細看夕姑姑一會兒,笑道:「原來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夕顏姑娘啊,一轉眼,額上也有皺紋了。你說我們又怎能不老?怎能不老啊?」

  我驚訝道:「夕姑姑,你認識這老人家?」

  夕姑姑拉了我,笑道:「怎麼不認識?這是當日的欽天監主事徐敬天徐大人。當日你銜鳳而生,皇上大是驚異,出世當日便請了徐大人來瞧。那天降鳳瑞,可興邦國的預言,便是徐大人說出的。」

  天降鳳瑞,可興邦國?

  我取下這枚寶玉,舉向徐敬天,問道:「徐大人,天降鳳瑞,可興邦國嗎?」

  徐敬天接過寶玉,眯了眼向陽而看,歎道:「不錯,天降鳳瑞,可興邦國。這紫鳳一飛沖天,更是吉兆無疑。」

  我上前一步,誠懇問道:「那我請教徐大人,既是吉兆,可興邦國,便是朝廷有些失德之處,也當可略有彌補,為何國事反而淪落至此?」

  徐敬天將紫鳳寶玉緩緩放回我的手中,幹乾笑著,許久才道:「公主,我說天降鳳瑞,可興邦國,卻沒有說興誰的邦,誰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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