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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青州城外,拓跋頊坐於茵茵芳草上,倚著煙籠般的垂柳,慢慢喝著茶水凝定心神時,一對黃鸝,正翩翩舞於對面的一株野杏上。

  杏花落盡,青澀的小杏掩在翠意盈人的枝葉間,隨著那對精靈的舞動而微微地顫著。

  到底是春日,總還有著蓬勃的生機。

  就如他和蕭寶墨,到底都還年輕,未必不能在滿是荊棘的坎坷小徑中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拓跋頊長長地吐一口氣,塞上了水袋,向身畔守護的親兵道:「走吧……總得走啊!」

  親兵忙為他牽來馬,預備繼續行往軍營時,他們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和女子嘶啞的哭叫。

  「殿下,殿下!」他留在行宮探聽動靜的心腹近衛,高聲叫喚著,飛馬奔來。

  待到近前,拓跋頊才見那近衛身後坐著個女子,臉上依然青紫紅腫一片,哭得披頭散髮,連跳帶跌從馬背上摔下來,一下子伏倒在地,泣聲喊道:「殿下,殿下留步!墨妃娘娘讓奴婢傳一句話給皇太弟殿下……」

  「什麼話?」

  拓跋頊的心猛地揪了起來,猜到了什麼,又慌忙自己否認。

  但輕羅很快幫他確認。

  她失聲叫喊:「娘娘說,皇上要殺她!」

  拓跋頊吸一口冷氣,頭痛欲裂。

  身畔有謀士扶住,安慰道:「這不關殿下的事。皇太弟身在儲位,墨妃娘娘又身份特殊,殿下還是回避得好……何況,不過是墨妃娘娘自己的猜測而已!」

  可除了墨妃的猜測,還有他自己從未有過的心慌和不安。仿若胸腔忽然打開,有人伸手探入,握住了血淋淋的一顆心,狠狠地揉捏著。

  奔來的近衛同樣地一臉慌張,在他跟前叩頭回稟:「末將也怕墨妃偶爾淘氣,又在誆人,特地叫人到重華殿和瓊芳閣打聽。據說瓊芳閣中人人驚惶,亂作一團,而重華殿的管密,正派人前往太醫院取藥……」

  他的話未了,只聽一聲抑住高音的嘶吼:「回城!」

  以劍客最迅捷的速度路上馬背,拓跋頊策馬揚鞭,如離弦之箭,沖向青州城。

  其他人愣了一會兒,才記得拉起地上那驚得忘了哭泣的輕羅,飛快地上馬,追向拓跋頊。

  克制不住放縱情感的人是他,為什麼拓跋軻想殺的又是蕭寶墨?

  他每次想救她,為什麼每次都害了她?

  皇兄,我放手,只是為她能平安,能喜樂。

  我可以讓她恨我入骨,只願你能視她如掌上明珠。

  終歸,還是我天真了麼?

  終歸,還是我一廂情願麼?

  這天,是晴朗而明媚的天氣。

  淡金而透明的陽光,灑落到浮一層墨藍的眼眸時,不知怎地就突然地暗昧起來,絲絲縷縷,漸漸凝成可以看得到的晶瑩。

  他騎著馬沖入了行宮,甚至逾矩沖入了兄長的後宮。

  竟然,還是晚了。

  踹開瓊芳閣,一地的哭叫人群中,他看到了他的阿墨。

  那個曾經生龍活虎將他打得頭破血流的美麗少女,一身潔白的衣裳,安靜溫柔得如即將從天邊飄過的流雲。

  星眸微啟,遊移著找不到焦點;指觸冰涼,久在雪水中浸泡過的冰寒蒼白。

  已毫無生機的少女,居然還記得送他一縷發,並含著淚,微笑著向他求證:「如果有下輩子,我要你做我唯一的男人,你也只許有我一個女人……好不好?好不好……」

  「啊……」那一刻,拓跋頊的淒厲慘叫響徹雲宵。

  他千般萬般地辜負她,她卻說,要他做她唯一的男人;

  他一次一次地傷害她,她卻說,只許他有她一個女人。

  柔軟捧住他面頰的冰涼雙手無力垂落時,拓跋頊緊擁著他的阿墨痛徹心肺,痛哭失聲。

  人前強撐了四個月的堅強面容,忽然隨著眼中淚水的縱肆傾出而分崩離析,脆弱得如那日被阿墨扯斷了水晶簾。拆去所有的掩飾,只有零落一地的透亮珠光。

  好,好,當然好。

  吾心同卿心,唯願長相守。

  可我不要等下輩子。

  從去年春天相山分別,我的天空已失去了顏色;

  從發現你成了兄長的墨妃,我的世界已陷入了扭曲。

  如果再讓你因我而死,憑他甚麼九五之尊,憑他甚麼力拔山兮,憑他甚麼通天之材,這錯亂顛倒的世界,誰還能擺得正?

  輕羅哭花了臉,不顧身份的拉扯著拓跋頊的袖子:「殿下,救我們娘娘,救我們娘娘啊!」

  他當然要救。

  「阿墨,撐住,撐住……」小心地擦去那美麗蒼白的面容上流溢著的黑血,他從荷包中一枚如雪似玉的滾圓藥丸,迅速嚼碎,捏開蕭寶墨的唇,也不管有著多少人圍在四周,便將藥一口一口深深度入蕭寶墨嘴中。

  他師從鳴鳳先生慕容采薇在薄山學藝五年,出師之日,慕容采薇見他雖是穎悟過人,性情卻不改淳厚純良,恐他為人所乘,遂贈給他幾粒極珍貴的保命急救玉丹。其中有兩粒,便有解天下百毒的功效。

  蕭寶墨中毒已深,又是宮廷配製的劇毒,未必在可解的百毒之列。

  可拓跋頊已找不到一個讓自己放棄的理由。

  便是蕭寶墨已經死去,他也不會再放棄,再放手。

  抱起蕭寶墨,拓跋頊瘋了般向外沖向太醫行院。

  一路,俱是他悲摧得難以自禁的哽咽,黯淡了春日的花影繚亂,「阿墨,我是你的阿頊,永遠都是……不管你變成怎樣,阿頊永遠都會要你,要你快快樂樂地活著……」

  百年松柏深深掩映,這行宮的一方天空似乎暗了。綠沉沉,灰濛濛的氛圍,如巨鍋般即將傾扣下來,以萬鈞之力,將宮中萬物淹沒於它的*威之下。

  宮中各式各樣的窺探目光,他再也注意不到。

  縱然還會有人傳開流言,還有人在幸災樂禍看著笑話,又能如何呢?

  把整個天下壓在肩上,都不及懷中女子明淨憨傻的微微一笑。

  他只想看到他的阿墨,在曾經屬於他們的春天裡,向他微微一笑。

  他是她嘴上沒毛的半大小子;她是他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

  「救人!」

  面色和衣衫一樣雪白的女子被放於榻上,拓跋頊一貫溫和的面龐已經扭曲,一群唯唯諾諾的太醫卻遲疑不敢上前。

  「救人!」

  拓跋頊再次厲喝,不敢去觸碰那仿佛快要消溶的女子,只將所有的猙獰和驚怖,對向了跪在地上畏縮不前的太醫。

  「回皇太弟殿下……她的藥酒是……是皇上賜的……」

  話未了,一道寒光閃過,回話的太監慘叫一聲,捂著肩膀弓下腰去。

  拓跋頊清俊的面容異常陰戾,身體微微顫著,但握住寶劍的手還是一慣穩定,劍尖的鮮血瀝瀝滴下,反射著拓跋氏作為草原武者特有的兇悍和嗜血。

  他冷冷說道:「本王不想再說第二遍!即刻救人!皇兄那裡追究,自有本王承擔!」

  劍光閃動,似又要逼向行動最遲緩的太醫。

  滿額汗水,太醫們再不敢怠慢,急急取了藥箱銀針,圍了蕭寶墨施救。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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